小李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朝我苦笑了一下,说这叫回光返照。
我当时正在搬椅子,动作停了下来,我背对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他先开的口,说之前要讲的故事还没讲,现在只能叙述得简练一些,因为他的精力有限,我则没想那么多,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小刘给喊过来。
“你还记得那只猫吗?”我听到他说这句话,默默地把要拨的号码按了删除,然后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他们以为实验没有成功过,但是我却知道,那是他们这么多年第一次成功的活体转移样本,”他靠在枕头上,目光却一直望向夜空里的月亮,银色的光芒从窗户外偷偷溜了进来,洒在他盖着的薄被上,”我从小就待在秦岭那边的地下实验基地里,因为父母替他们工作的缘故,他们需要人质,关系越亲近越好,当时有很多小孩,都是由于这个才留在那里的,实验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其中经历了多少年我并不知道,但最长的那一家,第五代已经出生了。”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隐秘的东西,这和之前我被抓也有关联,于是在心里算了算,这个实验,已经进行有八十年的时间了。
“我就是在那个情况下认识她的,当时我们还小,监控也就相对薄弱,甚至还能送出去接受一些基本的教育,毕业之后会回来继续学习实验的技术。而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太多隐秘,这一点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没有那场实验体的暴乱,我想我应该会和她一起长大,然后结婚,生下孩子,不管在哪里都没关系,就算我讨厌那个地方,只要有她在,就是我们的家,”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困倦仿佛一瞬间都褪色,对一切都有着无限的憧憬向往,”但那时候我和她的父母都不慎在暴动中死亡,那些东西不仅杀人,还是会吃人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轻叹了一口气,”她那时候已经看出了这场名为长生的闹剧该有的下场,于是毅然站了出来,找到和她有相同想法的人,第一次正面和他们进行对抗。”
“但是她……”我听到这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对,她失踪了,失踪得不明不白,而当初和她一起反对的我们被长时期地囚禁起来,关在实验室里面,我隐秘地感觉到了她可能面对的一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疯狂地去学那些从前碰都懒得碰的书籍,直到被齐羽发现,他将我带进实验室里面,让我终于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的眼中逐渐弥漫上了愠怒的颜色,手在被子上不停地发颤,到后来连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我看着不对刚想去叫人,结果他一下拉住了我,说他没事。
“而当我第一次进到地底样本室的时候,就有了背叛了他们的打算。”
他一字一句道:”死去的那些人,包括她,全部都被他们做成了样本。”
“那些人到死,都不肯放过他们。”
说到这里我心里震惊,但同时也有些疑惑,听小李说的好像其中有两批人,于是我问了他,他告诉我一般待在实验室的都是被控制起来的实验人员,在那个基地里一直有一批全副武装的人在周边和里面巡逻,将他们隔绝在世界之外,而掌控这一切的人,他们到头也只见过两个。
“就是那个魏爷和虎爷?”
小李点了点头,困倦得不行,他打了个哈欠强支起精神告诉我,他们只是那一部分人里面地位最低的两个,也是后来被抛弃的棋子,而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吗?听到他这么解释我心里豁然开朗,随即冷冷一笑。
或许这些人,我们早就见过无数次了。
“他们为了试探我的忠诚,让我用她的身体实验,将她的意识放入一只猫的身体里……”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压抑下身体的颤抖,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同时脑子里又陡然升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但没有时间去细想,我得先让他说完,于是将手伸到他的背上轻轻拍着算是安慰,直到他对我摇头示意没事了,才继续道,”就是你那天见到的白猫。”
“它还有没有人的意识?”
小李摇头,他说能把她的主体意识转移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之前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幕,作为实验体的动物不是死了就是行尸走肉,被感染变成战斗型的傀儡,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她变成了一只真正普通的猫。但或许是它的潜意识感觉到小李对它是好的,所以当小李接近的时候,它对他很亲热。
讲到这里小李苦笑了一声,后来的事情就要寻常得多,那只猫被小李偷放了出去,他冒着死的风险,终于让她自由。而在他出来之后,虽然也努力找过那只猫,但他也知道,希望太渺茫了。
他几乎不可能再遇上她。
不过没想到,在那次进入实验室的时候竟然还能见到,但也因此将猫的命折损了进去。我一直都不太相信命定的说法,但不得不说这应该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了。
“吴邪,我觉得挺好的,”小李迎着月色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惨白,但却很放松,即使面对生死,也不再有更多的情绪,”在这一个月里,那只猫的骨灰我想办法找到了一小半,然后辗转去了很多从前和她约定要去看看的地方,这一个月,比从前十年都要过的值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有些放不下,不过涌上来的更多情绪是欣慰。
毕竟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且为之一直在努力,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
我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叮嘱我现在先回去,明天早上八点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带两个信得过的手下,准备一辆车,其余的一切都会替我准备好。我没多问,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替他把被子盖好,随即轻带上了房门。
走出医院的时候路上已经没几个人,秋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我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还有四个小时。
我想得出他并不想让我看着他死去,这会给生者带来无形的压力,这个时间或许是他计算过的,我无法推测,但即使看不到他,等待死亡的过程就像块悬起来的石头,随时都害怕一击致命。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看轻死亡,即使这几年手腕和性格都比从前有长足的进步,但性命于我而言依旧分量沉重。
我在医院附近逛了一圈愣是没看见营业的门店,最后走到了上次去过的饭馆,意外地发现只有这家还开着门,店铺里面的电视机上放映着夜间新闻,店老板正在收拾碗筷,看见我来很高兴,也没顾及手里拿着的碗碟,立马就举起来和我打招呼:”耶,你是上次那个的小伙子,又来了啊,这回照顾病人这么晚。”
我应了一声,心说估计也就大叔大妈会叫我小伙子了,其实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小老头,”老板你也开得很晚啊,这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结果不问还好,一问他就唠叨上了,直摇头:”怎么可能,也就今天晚上,一小屁孩儿让我把店留晚一点,他今晚要给医院里的人带饭,这不我看他也不容易,就把店一直开着了。”
“他刚走?”
“对啊,他原本拎着饭就要往医院去,我一看他那样就知道他自己也是个没吃饭的,劝了好半天才把他留下来,免费给他炒了两个菜,你看这碗,刚吃完才走,”他把洗了一半的碗往玻璃窗外面伸出来给我看,接着又问,”还跟上次一样来一套?”
我听着他刚才的话莫名有些疑惑,刚想说”好”,话到嘴边却一下脱口出去,”那小孩儿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我倒没记住,反正皮肤白,好看,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怎么聊都不理你的……诶,小伙子,你干什么去?还吃不吃……”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摆手跑了出去,脑海里似乎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影子。
“先做着,我等会儿回来吃!”
第六十三章
我赶回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小李在睡觉。
我直觉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出错,所以没立刻带门出去,而是多看了几眼,果然就瞥到床头柜上多出来的一个塑料袋,我用手一摸,还是热的,没走多久。
之后的几个小时我几乎把这个医院里外翻了个遍,意料之中没有任何收获,这个闷油瓶就跟人间蒸发一样,还真有两把刷子,我死了找他的心,走回店里面吃炒菜,一边琢磨着要想让他出来也不是没办法,经过这么几次来看,这家伙应该不会走得离我太远。
他应该是很熟悉我的,我口里嚼着饭菜,望着玻璃窗外蒙蒙亮的天色,不然盒饭的几样素菜怎么都是我喜欢吃的。
如果真想把他逼出来,最好的损招就是找几个人来绑架我,不过不知道这丫看不看得出来。
我又给白狼去了电话,让他找两个信得过的帮手,再弄辆不忌讳拖死人的车来,很多人都信这个,无论懂不懂,只要是听说去火葬场或者拖尸体的,要不掉头就走,再或者就漫天要价。
死人不可怕,活人才可怕呢。我在心里笑了一下,给大叔把账结了。
等到八点的时候,我和手下的几个人一起进入病房,还没到查房的时间,小李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但白狼过去一摸,就对我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看到桌上多了一封署名给小刘的信,压在冷了的盒饭底下。
我把信收起来,脑子里的情绪都丢到一边,和他们一起将人的尸体运走,在郊外找了个见不着人的地方用一把火燃了干净,仔细检查没发现问题之后才小心翼翼装进骨灰盒里焊死了暂时埋在一棵树底下,原地点上三支长香,几缕烟在阳光下随风慢慢飘着。
等把事情全部忙完之后我回去医院找小刘说明了情况,其实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尤其在对女孩子这一方面,小刘几乎要崩溃的神情我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不能告诉她为什么小李选择了让我来做这些事,只能把信交给她,给她留个最后的念想。
或许信里的话才能真正告慰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喜欢,也能让她真正放手,她还是个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但关于他的这一部分,已经结束了。
忙前忙后跑了好几天,把小李的事情处理清楚之后,我整个人陡然就清净了下来,恢复了从前混吃等死的小老板生活,既没有什么道上的人来找我麻烦,我妈在我和她表示和好后也不再多问,说不定这事儿在她眼里已经水到渠成了,打打闹闹也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妈看人向来很准,我想要不是我和她心里都还有人,说不定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但是我再仔细想下去,却再也记不起我想等的人到底是谁,只觉得心里好像凭空缺了一块,却无法和任何人契合。
我很清楚我这个人的那点小九九,每次有点什么事就恨不得快回去过安生日子,反而一旦闲下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实在没事做了就跑到小花和胖子那儿问从前事情的疑点,顺便蹭吃蹭喝,小花是没什么闲工夫整天陪着我到处乱晃的,瞎子也一直跟着他到处跑。
而胖子最近有了云彩嘴里就没停下过念叨,吃顿饭云彩来也就算了,没来的时候也能大表真心差点把我腻歪死,我虽然怀疑,但是看他们好像真的跟正常人没区别,也就不再多问,到最后我也只好撤回杭州一个人待着。
然后时不时克扣一下王盟。
这样懒散的生活持续了两个月,到了近十二月底的时候,那块黑斑的颜色竟然变淡了很多,先开始我还有些忧虑,但越到后来就越发觉根本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心里诧异了好几天,忍不住跑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浑身上下都没有问题。
而那个闷油瓶一样的人也没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过,我尝试着动用了手下的一些人去找,还是一无所获。
单冬青倒还好,我和她偶尔也只电话联系一下,到了也没太多接触,只不过我妈在照常的唠叨中时不时会旁敲侧击一下我和她什么时候决定带上门正式求婚,我也只能敷衍说快了。
这话放在平常我妈也就不催了,但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打得特别频繁,还老嫌弃我跟人家恋爱进度太慢,要不就苦口婆心让我赶紧给人家一个交代,别辜负女孩子的心意,听得我一愣一愣,心说怎么还谈着恋爱就跟他儿子成了负心汉似的?
虽然我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不结婚的,这样一来分手也就是必然的事,但现在肯定不是时机,怎么着也得混到过了适宜结婚年龄之后去。
结果我这边刚挂了电话,另一个号码又打了进来。
我一看,单冬青。
拿起电话,我开口说了句“喂”等着她的下文,脑子里还琢磨着问问她我妈最近有没有联系她,就听到那边的姑娘沉默了以后,口里蹦出了一句,“我们结婚吧。”
操,你逗我玩儿呢?
“你……是开玩笑的?”
我握着手机,意外地有些尴尬,我在回了这句话之后对面就不吭气儿了,弄得我挂又不好挂,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不是在一开始就说好了不结婚不恋爱的吗?我连手都没和她牵过,看一场电影吃了几顿饭,充其量就走走我和他们家的过场,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
还这么突然。
我这边心里的两个小人打了会儿架,最终还是决定把话挑开了说:“喂,我们先开始不是说好了,恋爱都是幌……”
“没事,安心,我挂了。”
她的声音短暂而急促,我这几年听得多了,就知道她八成是在刻意回避什么,而她甚至没等我话说完就挂了电话,在那一瞬间我听见那边又传出了人说话的声音——感情她旁边还有另外的人。
我不清楚她那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先开始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总不可能是突然看上我了,所以就和我妈偷摸串通,把我抓回去做压寨相公吧?
抱着该来的总要来,不该来的等死都不会来的想法,我把这件事丢在了一边懒得再去想,继续和王盟插科打诨等着回家过年。
但是还没过几天,这种生活就被突然而来的变化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