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苍茫

第一百三十章 雪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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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鹏从矮几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几步走到了军帐的门帘前。他的目光落在门帘上,饶有兴致的看上面的花纹,看门帘的材质——这是一条毛毡,很厚实,看起来应该很保暖。这帐内,的确是不冷的。

    程鹏细细的看着这块门帘,然后便从细腻的毛色上确定,这是一条羊毛毡。

    他一伸手,掀开了门帘。

    一线不是很强,却很晃眼的白色渗入了门帘的缝隙,白色的是天空的云,是飞着的雪,正慢悠悠的落下,几缕微薄的寒气从缝隙中进了大帐,让帐篷内忽而冷了起来,程鹏舒服的闭上了眼。

    他喃喃道:“真是个好天气,这么大的雪,雪花如鹅毛..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两场雪,都这么大,来年是要多好的年景呢。”

    俗语有云:“瑞雪兆丰年”,这云州来年必定会有大丰收。而云州已经成了他的,所以程鹏为何不高兴?

    叶纷飞道:“走吧!”

    听话听音,程鹏自是明白叶纷飞的意思,于是便走了出去。叶纷飞随后出去,二人走进了雪中,放下了帘子。

    叶纷飞道:“你也不怕这吕尚一下子被你刺激的想不开,死了!还在一边说的什么风凉话呢?若是他真的一个想不开,哼哼,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说着,叶纷飞很没好气的瞪了程鹏一眼。

    “嘿嘿..”

    程鹏一边挠头,一边干笑,就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不良嗜好的少年人。

    “算了,不兴说你,走了!”

    叶纷飞说完便走,给了程鹏一个窈窕的背影。

    程鹏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像个小厮。

    嵩王陵的青石路上落满了雪,只是程鹏、叶纷飞进了大帐,和吕尚交涉的一段时间里,就已经厚厚的一层了。叶纷飞走在前面,留下一连串的脚印,程鹏跟在后面,专门踩着叶纷飞的脚印走..

    “扭——扭!我扭啊扭。”

    叶纷飞的步子不大,程鹏踩脚印,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干脆就学着徐克的《青蛇》里,两只蛇妖刚刚化形之后的模样,开始扭了起来。

    “啊扭啊..”

    扭的,就像是左边崴了脚,然后右边也崴了脚一样,很是夸张。

    叶纷飞走到了青石路和土路的分界处,忽而一停步子,转身去看程鹏,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踩人脚印玩儿?”

    程鹏心道:“你不还和我一起拔根呢么?踩脚印有什么奇怪的?”

    叶纷飞一副无奈的揉揉自己的额头,抱怨道:“快走吧,你真的想气死我么?”

    “嘿嘿。”

    程鹏屁颠屁颠的跑到叶纷飞的跟前,道:“纷飞,这不是玩儿呢么?这么大的雪,怎么样,还是我背你?”

    叶纷飞皱了下眉,指着程鹏的鞋道:“看,鞋都湿了,别受了凉,要不咱们直接弄一道风回去?”

    程鹏道:“弄的什么风啊?这雪天才有情调——再说了,你夫君我现在是什么体质?寒暑不侵懂不?上次下雪,我还光膀子呢,现在这么一点儿雪,就能受凉了?安了,我背你,咱们一路走,一路看雪。”

    “逞能!”

    叶纷飞骂了一句,便是笑了,任由程鹏背起他,大步踏雪而去。

    程鹏走在雪上,脚踩过的地方,便留下黑漆漆的一个脚印,脚印落在身后,很快的便被新雪覆盖,消失..

    脚印蔓延在身后,形成了长长的,蜿蜒的线。

    叶纷飞仅仅的贴着程鹏,用自己的侧脸贴着程鹏的侧脸,眯着眼看着四周。

    天正在下雪,却无风,正是一个看雪的好天气。

    叶纷飞道:“这么好的雪,是不是要作一首诗?”

    程鹏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然后便也有了些感觉,开口念道:“四季寒暑冬为最,银装白衣若神在。谁见鹅毛飞天落,雪洗天下一片白。”

    叶纷飞细细的听,品位其中之妙——这一首诗,说是打油诗,却也不是,但若是按照正儿八经的诗来说,又似乎太过于直白了一些,只是无论前两句,还是后两句,无论单独,还是一起,都是那么的有味道。

    叶纷飞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真是一首好诗,简单直白,却又意境高远,句句罗列出来,更是朗朗上口,可传千古了。”

    程鹏被叶纷飞夸的有些脸红,说道:“这个咱们自己家人夸一夸就好了,可不兴和外人说的。”

    叶纷飞道:“你也有害羞的时候。”

    “人家也是很害羞的啊。”

    叶纷飞老不客气的给了他一巴掌,拍的“啪”的一声,像是拍一个生瓜蛋子。

    跟着,叶纷飞又道:“真不该让你带着这个头套,连耳朵都藏进去了。等回去了,看我不好好的拧你的耳朵。”

    “啊?不是吧,会死人的。”程鹏都快哭了,耳朵那么柔弱的地方,怎么经受得起?

    叶纷飞得意一笑,说道:“这下怕了吧?”

    程鹏道:“简直怕的要死。”

    地上的雪更厚了,早已经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官道,只能隐约看得见白色的轮廓,程鹏的脚印也变得越来越深,却再也看不见下面的,已经湿了的泥土。

    这真是一场好雪——的确是“四季寒暑冬为最,银装白衣若神在”。

    荒野中雪落的正酣,有人雪中行。

    叶纷飞舒服的趴在程鹏的背上,她的前胸和程鹏的后背都是热的,很是舒服。她的脸蛋挨着程鹏的脸蛋,也不感觉冰冷。忽而,叶纷飞问道:“你在吕尚那里说,要发布一些命令,是什么命令?”

    程鹏道:“命令有三个——第一是集中人口,也就是说,将云州四个城的所有人,都集中起来,集中在这里;第二就是收缴云州境内的所有物资,集中调配;第三个呢,就是..第三个,就是不告诉你。”

    叶纷飞皱眉道:“集约人口?”

    程鹏道:“不错!就是集约人口!”

    “为什么?”

    对此,叶纷飞很是不解,故而便问了出来。

    程鹏脚下不由的一停,说道:“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改变他们!改变他们的人生,改变他们的心..我对他们,从来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的,而且即便如此,你也会发现你想的太好了。”

    叶纷飞常年生活在嵩王陵,除了苦修,便是苦修,对人世间的事情,了解却并不多,故而不明白程鹏话中的意思。

    这不需要叶纷飞说,程鹏便已经想到了——他简直就是她肚里的蛔虫。

    “有一个人,想要搞一个奶制品加工的厂子。恩,纷飞你可以理解为作坊。他一开始是想着,让周围的农户养羊的,这样大家都受益,多好?可是呢,那些农户对此并不上心,原料的供应就成了问题了。”

    “这个人便开始找问题,想办法,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干脆的,羊我白给你们养,病了死了算我的,我给你们换,给你们补,羊出了奶,我收。”

    程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声音,他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些怒气,压抑不住的怒气。

    叶纷飞听出了程鹏的情绪,问:“怎么了?”

    程鹏深吸一口气,说道:“然后,那个人发现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农户家养的羊老是病死,补的羊就像是进了无底洞,没有个尽头,一年就赔了五百多万——纷飞你能想象五百多万是多少么?”

    叶纷飞想了想,很认真的说道:“想不出来。”

    程鹏道:“我也想不出来。”

    “哦。”

    “反正很多就是了..然后他就亲自下乡去考察,结果你猜他发现了什么?那些羊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农户吃了。他进去一户人家,风干了的羊皮就挂在墙上,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程鹏的语气愤然不已,叶纷飞听的也是心中一顿。

    程鹏道:“这就是人性!什么人之初,性本善,都是扯淡的——这才是人性!人性便在生活中,所以我厌恶、我愤恨,恨不得一巴掌将这些人都拍死。但是,杀得完么?世人千万万,太多了!”

    叶纷飞不知如何安慰程鹏,便用力的贴了贴他的脸,柔声道:“别想这些了。”

    程鹏道:“我会改变他们——一定。”

    然后他便沉默的走路,不再说话,雪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肩膀,他恍若不觉。叶纷飞不时的用手将程鹏身上的雪花拂去,但程鹏的头顶和肩膀依旧湿了..叶纷飞的背上也落了雪,湿了。

    叶纷飞轻轻的摩挲着程鹏的脸,迷离的看着远处。

    大片的雪花正在飞落,落在地上,形成了厚厚的积雪。

    荒野之上,无论是尖锐的石头,还是枯黄的,依旧根植在地皮上的野草,都覆盖在了厚厚的雪下。

    天地间都是银白的——也只有是白的。

    程鹏再次开口,说道:“我会集中他们,改变他们,我会制定最简单的法律,简单到只有十来个字,简单的任何人,哪怕他巧舌如簧到了极点,也无法颠倒黑白的简单。而且我真的已经想好了——

    “这个法律,我酝酿了很久,只有三个字:死、伤、损。

    “只有三个字,每一个字的解释也很简单,甚至于死和伤,不需要解释,所有人也都明白——如果那个人的脑子没问题的话。

    “死就是说杀人者死,当然杀死罪犯那是无罪的,你杀死的罪犯如果是死罪,你反而还会得到奖赏。

    “伤也是同样的道理,伤人者刑。我会让他们做最苦的苦力,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没有停歇,除了最低限度的食物和睡眠之外,什么都没有。当然,和上面的一样,伤了罪犯也一样有奖励。

    “损主要指的是精神上,财产上的。譬如有小偷偷了钱,这就是损,譬如侵夺家产,这也是损,诈骗这还是损。

    “看——就是这么简单。”

    程鹏的眼睛很亮,他的眼中的雪是带着一些红色的氤氲的,就像是燃烧了一样。

    那眼前的红,似乎便是他的心。

    叶纷飞听的有些似懂非懂,说道:“这些我听的不是很懂,但盆儿你说的很有道理,越是简单的,越不容易被人钻空子。你说的这三个字,很简单,很明白,所以便无人可以钻这个空子!”

    程鹏咬牙道:“对,一定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已经看见了白雪覆盖下的尸体,只是尸体周边的一些弓弩、刀、矛却已经没了踪影。

    程鹏从这里走过,然后就到了谷口。

    一进山谷之后,程鹏就发现路好走了很多,至少这林子里的雪很薄,大部分的雪都被树枝架住了。只是时不时的,会有树枝支撑不住雪的重量,便会有一大块一大块的雪落下来,砸在地上,散落成了碎屑。

    树枝在头顶轻轻的颤抖,树枝上的雪也在轻轻的颤抖,程鹏心道:“幸好这是雪,要是石头,还不把人吓死?”

    如果是石头,那人的脑袋一定开花了。

    一路穿过了林,进了洞,程鹏用力跺了跺雪,放下了叶纷飞,手一挨着叶纷飞的后背,才知道叶纷飞的后背衣服全湿了,当下便是自责不已,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了:“纷飞,咱们快进屋,你背上都湿了。”

    叶纷飞摇摇头,笑道:“没事,便只许你寒暑不侵么?”

    “着凉了怎么办?”

    程鹏手忙脚乱的解开了大红色的腰带,有些费力的脱下了大红色的袍子,忙给叶纷飞披在了身上,还一边说道:“我真该死,路上怎么就没想到呢?”

    “盆儿。”

    叶纷飞唤了一声,柔柔的去看他。

    程鹏问:“怎么了?”

    叶纷飞道:“进去吧。”

    长长的甬道,只有墙角的两道荧光闪烁,一路到了卧室,二人才是进去。程鹏让叶纷飞在床上坐着,说道:“纷飞,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找一身衣服过来。稍微等一下,一会儿就来了。”

    程鹏说完就走,叶纷飞忙叫住他,道:“你的衣服和鞋子也湿了,别忘了把自己的衣服也拿了换!”

    程鹏连连点头,道:“记得了。”

    程鹏出去了一趟,不多时便给自己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衫,鞋子也一并换了。手里则是捧着一件厚实的衣服进来,说道:“这件看着还是薄了,我找了半天,也就感觉这一件最暖和,你先穿着吧。”

    “恩。”

    叶纷飞心中极是温馨,脸便一红,便上床去换衣服,脱了鞋子,便将白色的纱帐一拢,只见的里面人影朦胧,却看不清楚。程鹏努力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看见一道影子罢了..他心中暗恨:“这头套,真坏事啊。”

    很快的,叶纷飞便换好了衣服,下了床,朝着程鹏走过去,双手捧住程鹏的脸,笑眯眯的问道:“刚刚那么用力,看见什么了?”

    程鹏道:“我倒是想看呢,可什么也看不见啊。这个头套太可恶了,这里灯一照,眼就花,还有床上的一层纱帐..”

    程鹏撇着嘴,抱怨不已。

    叶纷飞掩口笑个不停,说道:“就不让你看见才好,一个换衣服,也有看的?”

    程鹏很可耻的卖萌:“为毛你可以看我的,我不可以看你的?”

    “因为你是我的啊。”

    叶纷飞伸出手指,轻轻的在程鹏的鼻子上点了一下,说的理所当然。

    你是我的。

    所以我可以,你不可以。

    这么霸气的宣言,听的程鹏心中不由一阵颤抖。

    就像是一块冰进了滚烫的热水里,在顷刻间融化了。

    “纷飞。”

    “干嘛?”

    “没事。”

    “纷飞!”

    “说吧。”

    “没事。”

    程鹏想要开口,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了。他最后只能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叶纷飞拍拍他的脸蛋,说道:“你好好的呆着,我去厨房看看,让绿衣准备一些吃的。盆儿你想要吃什么?”

    “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还有..”

    程鹏想了想,一口气说了五六个菜式,叶纷飞一一记下来,想了想,说道:“这些菜绿衣怕是不会做。我让绿衣烧一些米饭,菜我给你做,不过你要好好的呆着,别出去乱走,这雪下的。”

    程鹏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等等,把头套帮我摘了啊!”

    叶纷飞笑道:“戴着吧。”

    叶纷飞说完便走,就像是一团白色的云,一晃而逝。

    程鹏有些怔怔的看着叶纷飞离去,心中怅然若失。

    这真的是一种奇妙的心情:他们明明刚刚还在一起,现在叶纷飞不过就是去厨房做饭而已,但是他为什么要“怅然若失”呢?

    程鹏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了出去。

    然后他便开始继续想自己的法律,想那三个字。

    这三个字还有完善的余地。

    时间在思考中不知不觉的过去,程鹏只是感觉过了一瞬间,叶纷飞就回来了。叶纷飞柔声道:“饭都已经做好了,咱们过去吃饭吧,过一阵子都要凉了。红儿紫儿她们可都等着你这个姐夫了呢。”

    程鹏道:“哦,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

    “你是家主嘛!”

    “谁家的家主天天被媳妇练一阳指啊?”

    “你再说?”

    程鹏的额头被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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