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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夫人把魏清叫去后默默地坐了一阵子,她还让含香把自己喝的茶专门给魏清沏了一盖碗,待魏清喝完一遍后续满水,她才终于开口了。“志忠出事儿了?”
魏清只好如实相告,最后他劝道:“老夫人,你放宽心,宽宽的,我们正在想办法呢。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给你说说打算,家里边我已经安顿给福生了,你尽管宽心的吃好喝好,休息好,不会出现什么闪失。学校那边有春雪呢,又有乡贤和田甜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闪失。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我准备即刻动身呢。”
柳夫人听后没表示什么,而是问:“魏清啊,你来咱吕家多少年了?”
魏清抬头想了想,“怕是将近30年了。嗯,自庚子年到现在,就是,已经是30年了。老夫人,你咋问起这个来了?”
柳夫人平静地说:“是呀,我算着也是差不离呢,可真难为了你了。自从西远走了以后,哪一样哪一件不是由你孤身兜着。唉,老吕家欠着你哪!太多了!”
魏清连忙摇摇头,“老夫人,快别这么说,不都是应当的吗?谁让我岁数比他们大呢?而在庚子年以前,我和老掌柜也不生分。”不过,魏清心里一动,这可是柳夫人在他面前,第一次这么亲昵的称呼自己已经故去的丈夫,以前从未有过的。“老夫人,你想想有什么交待的?”
柳夫人问:“你去县城找谁去呀?咱天天在这山沟里窝着,出门还不是两眼一抹黑?想花钱托门子找人,只怕是拎着猪头也找不见庙门呐!”
“老夫人,你再想不到,我在县城里还真有一个熟悉的人呢。临时抱佛脚,有病乱投医,我这才想去试一试。”
柳夫人一听却笑了,“不是哄我开心吧?听口气不像。也罢,我不管你认识谁,拾掇拾掇就去吧。”
“老夫人,这个时候你还能笑,不瞒你说,我都快急死了!你的心可真宽,这我就不担心了。”
柳夫人却说:“不笑还能哭?天塌了你哭能补得上去?不能吧。说我心宽那也是逼得,这么多年了,这颗心已经揉搓的麻木了,没知觉了。说要紧的,钱呢?难道你两手空空的去救人?”
魏清说:“春雪给撸下来一副玉镯,是家传的。还有红玉,她把结婚时置办的首饰也全都拿出来了。对了,还有学校里的郑老师,就是郑志同,他把一块金表硬塞给我,也真难为他,那可是他爱人生前留给他的唯一物品,现在为了救人全不顾了。”
“那不成!这块金表说什么也不能动。”柳夫人说着,慢慢从身后摸过来一个木匣,她拉开上面精致的盖子,里面全是封好的银元。
魏清赶紧接过来,“这、这……”
“不多,这是两千块大洋,你随身带着,到时候见机行事。这年头,没有钱不成啊。”
魏清无比吃惊地问:“老夫人,这么多钱你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柳夫人依然笑着说:“还能是变的?去了县城别怕花钱,不够赶快想办法捎个信儿回来。剑南和孔先生可都是顶好的人哟,怎么说被抓走就抓走了呢?
“那孔先生也是,他参加的那个什么党我不懂,可是捻党、白莲教,还有太平天国和义和团,我可是听说过,不都是和官府做对的吗?对了,还有那李自成。
“可闹腾了半天,末了呢?依我说呀,那是印把子不在这些人手里。用现在时兴的话讲,那叫手里没有枪杆子。印把子没有,枪杆子没有,你就是人再好,还不是干吃亏?”
魏清听完也笑了,“老夫人,新鲜词儿你还知道的不少呢?”
柳夫人不想让魏清即刻走,她感知天已经不早了,县城又那么远,所以想用话来淹留他。“哼,你们以为我眼瞎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我的脑子还管用。”
魏清不想用这方面的话刺激她,“那是,老夫人的脑子灵着呢。就说这两千块大洋,我做梦也想不到啊,这下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老夫人,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如果没有,我该上路了。”
柳夫人拍拍椅子扶手,“你急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这天眼看就黑了,路又那么远,你身单影只的赶夜路,能让我放心吗?
“别急,沉住气,晚上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仔细个主意,到时候不抓瞎。你也趁此养养精神,明儿一早再走也不迟。”
柳夫人又郑重交待道,“你一个人去不是办法,我想了想,就从思鲁、思齐、传邦、传国里面你挑一个,到时候肯定用得着。”
魏清一听确实心服,柳夫人想得太周到了。“行,我记下了。老夫人,还是你想得比我周正,那就按你说的办,明儿一早我再走。”
柳夫人猛地抓住魏清的手,她把失明的双目往前凑了又凑,“明儿我就不送你了,志忠他们三个我就交给你了。”
魏清心里骤然一热,他分明感到柳夫人的双手在微微颤动。“老夫人……你放……不把志忠他们救出来,我也就不回来了。”
“傻话!傻话呀……”柳夫人突然悲声连连,“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尽人事,随天命吧,有些事不是人力所强为的。老魏清啊,你怎么能和我说这种话呢?你也不想想,志忠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这柱子要是万一折了,咱这个家怎么办?咱不是绝户人家吧?要是那样也罢了!咱有八九个孙子、孙女呐,一个个龙腾虎跃的,说什么也得把这个家维持下去。这可是一副千斤重担,你不挑谁挑?”
柳夫人紧紧抓住魏清的手,“先别答言,你听我说。福生虽然是个好孩子,可他不堪重用啊。志信呢,他又在山上,就算他不这样也指不上,他还不如福生呢。想想身边还有谁?没了。传俭要是在的话,我那孙儿是个可造之材,肯定比我大儿强,可他不是赌气走了吗?到现在都生死不明啊……”
柳夫人的声音骤然硬了起来,“所以,我把你叫过来就是专门想和你说,人咱尽力救,实在救不了,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哟!你要不这样,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老魏清,你听明白了没有啊!”说到最后,柳夫人直拍魏清的膀子,那含香在一边眼泪都流成了串。
一阵阵重鼓剧烈的敲在魏清的心上,看来,柳夫人什么都和明镜似的,她只是不说罢了。魏清仔细地看着柳夫人,她的心是怎么熬过来的?
夜色布满了天幕。晚饭后,魏清和众人坐在一起又细细的商量了一遍,洪栋和含香自不必说,思鲁、思齐、传邦、传国哥儿四个也坐在那里。小翠和含香也想把私房钱掏出来,都被魏清拒绝了。
不多时,韩春雪又连夜赶过来,同行的还有郑志同。魏清把柳夫人的意思说了以后,他们俩当即表示赞许,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吕思鲁和吕传邦两个都去,这样魏清有了两个伴儿,必要时也能错开人手。似乎一切都差不多了,众人这才各自安歇。
魏清刚刚回到屋里,田甜便悄悄跟了进来。“田甜,你坐。”魏清知道这孩子有事儿。
果然,田甜仔细的打开一个包袱,蜡染的包袱皮里又有一层金丝绒,金丝绒之后是一方丝质手帕,那上面绣着一枝娇艳的梅花。田甜把手帕去掉后,一本线装书露了出来,那书很旧,且没了封皮,前面几页的一角已经翻摸得毛糙了。
魏清眼睛一亮,那方手帕不是当年吕志忠送给她的吗?记得是一个夏天,当时吕志信还和两个人开玩笑说:“三儿,你真笨,连送东西都不会,这可是小伙子给心上人常送的物件,你怎么能送给田甜呢?”
田甜一听连忙把手帕团在掌心,红着脸赶紧跑开了。
“哥,你瞎说什么呢?看你!田甜是我妹妹,我怎么就不能送了?”吕志忠当时还犟嘴。
魏清笑着说:“志信,你就好好正话反说吧。”
吕志信冲他挤挤眼,“魏叔,人家两个小人儿有那个意思,我这也是帮他们的忙呢。”
吕西远走过来问:“哪个意思?老二,是不是兴你不兴人呀?我听说你也没闲着,还时不常的和一个外国姑娘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常出门不知道。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没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魏叔,你怎么了?”田甜这一声问,把魏清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
魏清连忙揉揉眼,“没事儿。田甜,你这是要干什么?”
田甜紧紧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唯恐被别人抢了去似的。“魏叔,虽然你带上了一些盘缠,可是,穷家富路,你这次出门又是办这么重要的事儿,我看还是多准备一手,省得到时候着忙抓瞎。”
她这才把那本书递给魏清,“叔,这本书是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偶然得到的,之后又留给了妈妈。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我连碰都不能碰。后来大了、上学了才知道,这竟是《红楼梦》的后几十回,怪不得爸爸妈妈竟把它视为珍宝呢。那时候每到晚上,妈妈一有空儿就给我念,她说,这可是曹雪芹先生的孤愤傲世之作,何值千金万金!那一年我上大学了,妈妈这才把它郑重交给了我。叔,这虽然是一个抄本,但很可能也是孤本,识货的人自然知道它的分量。你此去和县党部的人打交道,那里面不乏文化人,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魏清的双手猛一哆嗦,“田甜,《红楼梦》这本书,我年轻的时候也着迷过。可听人说后几十回是别人续的,那意境和原著没法比。你这是?”1876580
田甜的眸子亮亮的,“叔,这是原著!”7658
魏清大吃一惊,“田甜,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舍得?”
“舍得。”田甜十分平静的说,“只要能把人救出来,什么都舍得。”田甜说完,径直去了。她还要去陪赵红玉呢。
这一夜,魏清一宿无眠,他在反复掂量着要办的事。灯吹了,他又重新点上,把郑志同的金表,韩春雪和赵红玉的两双玉镯,以及首饰等贵重物品,都从行囊里取了出来,魏清默默地看着它们。待一切重又打点完备后,公鸡已经打鸣了。
“爷爷,咱们可以走了吗?”原来,吕思鲁和吕传邦哥儿俩,早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洪栋走上前来,“叔,这是咱商行里仅有的流动资金,春雪姐让你一并带上。”
魏清数了数,整整七百块,他带上三百,留下四百,并交待说:“老师和学生们的吃喝、穿用,全指望着你这个商行,没有流动资金,商行一旦关了门,那不全都抓瞎吗?洪栋,商行里的买卖就全靠你了。”
洪栋把钱收起来,“叔,你啥也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就是不能和你分担一些,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
“魏叔!”田甜、吕乡贤、赵红玉、小翠和含香也一起涌了过来。
“咳,你们这是干什么?别惊着老夫人和孩子。”不用问,这一夜一家人谁也不曾合眼。
大门打开以后,韩春雪已经抱着孩子在那里等上了。隆冬时节,她的脸冻得通红。“春雪,你这是何苦呢?还不把孩子抱到屋里去!这要冻个好和歹,看你怎么和剑南交待。”魏清一看,这个心疼。
韩春雪笑了笑,“魏叔不了,有一样东西我交给你,要是能够见着剑南,你就亲手交给他。他一看,就什么也不怕了。”说着,韩春雪微微打开襁褓,她从熟睡孩子的头上轻轻取下一顶绒帽,那绒帽还带着孩子的体温呢。韩春雪把它交到魏清的手上,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春雪姐……”尽管吕乡贤用力咬着嘴唇,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都回吧,天怪冷的。”村头上,白霜落满了柳树的枝条,魏清朝大伙儿挥挥手,便和两个孩子上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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