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圹恩刚走，福生便有些急不可耐了，“魏叔，这老头是来干啥的？谁也不认识就往家里闯？来了却啥事儿也没有，还白喝茶？你咋净和他说一些虚套话呢？还有，我想告诉他……”
“……告诉什么告诉？你今天差一点儿说错了话。”回到药房，面对福生一连串的提问，魏清坐下来慢慢给福生说，以便让他长些见识。
“实话告诉你吧，圹先生来咱们家那是给咱面子，这也算是咱这一行道不成文的规矩吧。因为他是这样想的，他从外地来咱井上峪给人看病，似乎是抢了咱的饭碗，所以他要登门拜访，这只是一个礼节而已。
“本来人家不来也行，可你志忠哥在山外边颇有些名声，因此他就非来不可。而人家来了之后呢，咱们只能虚以言辞热情接待，也就是你所说的虚套话，根本不能问人家是给谁看病，看什么病，懂了吧？
“更重要的，你差一点儿把实情说出来，圹先生要是听说柳树的病给治好了，你让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呀？知道圹先生为什么把你看成了小伙计吗？就是因为你犯了忌。”
“乖乖，咋还有这么多道道呢？原先我只以为，干咱这一行的，只把医术研究透了就万事大吉，谁想到还有这么多学问啊！”福生确实长了见识。
“傻小子，学问大着呢。要想医术好，先把人来做，干什么都是这个理儿。要不然你就是个瘸腿子，瘸腿子走路能稳当吗？那肯定是要摔跟头的，有时候还会摔得鼻青脸肿。
“还有咱这中医，刚才你又说了一句大话，说什么‘只把医术研究透了就万事大吉。’嚯，好大的口气！福生我可告诉你，这话在外边可不敢乱说，要不然人家会笑掉你的大牙，说你狂浪。
“漫说是你，就是任何一个干咱这一行的行家，中医研究了一辈子，他也不敢说就研究透了。中医实在是浩瀚的大海呀，而我们行医之人就是很小的一点点水滴，你只有融进去，才能知道什么是中医。”
由做人做学问，魏清自然把话题引到做学问身上。偶有空闲时，他也愿意点拨福生。“比如望、闻、问、切，是中医的四种诊治方法。看似简单，实则变化无穷，因为它从表象上很快就能发现病因。单说这望诊，它被古人列为四诊之首。为什么呢？因为任何一个大夫你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个病人，他的神气怎么样？色泽怎么样？形态又如何？从这上面问题就出来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人的精神不同，他的神气肯定也不一样。
“还有舌和苔，你必须用心观察，正常的舌质应是红色、深浅适度而润泽，但我们往往看到的不是这样，有淡红舌、红舌、绛舌、蓝舌和紫舌，它们为什么会这样？都有病因呈现着呢。
“比如阴阳五行，它既相生又相克，这样才能保持良好的平衡，不然，疾病就开始侵袭了。肝脏性喜舒展条达柔和，所以把肝比作木；心阳能温暖全身，所以把心比作火；脾能化生精微，就把脾比作土；肺气清肃下降，把它比作金；肾藏精主水，故而把肾比作水。老祖宗这一智慧，可为后人学中医省了天大的劲儿了。
“比如藏象，比如经络，比如辩证八刚和六经，哪一宗不是奇幻多变而又奥妙无穷。但说这人体经络，你看不见吧？可它确实存在着，也许有一天，人们肯定会见到它的。
“这其中，正经十二，奇经八脉。正经中又分为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阴，足三阳。八脉是任脉、肾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
“而阴阳平衡更是中医的独特之处，阴阳失了衡，那人非得病不可。推而广之，不单单是人体，任何事物只要阴阳失衡，不出问题才怪呢。有太阳就有月亮，有天就有地，有白就有黑，有男就有女。福生你想想，少一样能行吗？所以咱中医是治人而不是治病。
“还有这中医理论，著名的如《黄帝内经》、《千金要方》、《千金翼方》、《敖氏伤寒金镜录》、《温热论》、《神农本草经》，直至《本草纲目》。哪一部都是金不换呐，足足够你研究一辈子的。还有历代那么多的集注和心得，单是成方和海上方，流传下来和遗失的又有多少。
“别的不说，老掌柜活着的时候，海上方他便收集了三大本子，这可是你亲眼见过的。至于中药和配伍，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别看是些花花草草、根根苗苗、果实种子一类的，它可是用自然之物医自然之人，这可是老祖宗的大发明、大智慧呢。”
福生傻傻的摸摸头，“乖乖，听你这么一说，我简直就是个门外汉呀！”
魏清呵呵一笑，“不单是你，如果把咱中医比作一座深宅大院，我也仅仅是刚迈进了一只脚，还有你志忠哥。”
“叔，那我还学不学了？不瞒你说，我的头有点儿大。”魏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福生哪能听得过来？
“胡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路是人走出来的，不是天老爷预先给你蹚好的。”
魏清这样一嗔，福生连忙嘿嘿的笑了。他又问：“魏叔，真不知道刚才那老先生到了柳家一看病人好了，会是一番啥表情呢？”
魏清白了他一眼，“少管别人的事儿。你要是闲的慌，抽空就多看点儿书，看不懂的你可以问嘛。”
福生刚要把面前的书拾起来，一个病人被人架着登门了。于是，魏清诊了脉息，他刚要提笔写处方，却又想到了一边的福生。“你来。”接着，他把手中的笔递了过去，自己则口述药名和药量。福生马上坐下来，在他对面用心地记，须臾，一个方子便写好了。
“麻利儿的抓药去呀！”福生握着笔还在那里愣神儿，魏清却又催上他了。
“魏先生，这是你的儿子吧？怪不得这么上心呢。”那病人的家属羡慕的说了一句，原来他们不是井上峪人。
“这个门儿你不能进，你在外边呆着就行了。”车刚停，圹恩拎着药箱从车上下来，秀菊便毫不客气的把连财拦在了门外。
连财半低着头问：“这匹马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是一路上坡，总得让它吃口草料饮饮水吧？”
秀菊故意看了看家门四周，“那是你的事儿，管着俺什么了？”1876580
连财是个死脑筋，“这车和马是你爹的吧，难道你就不心疼？”7658
秀菊把头一扬，“那你去找俺爹呗。”
“……”连财还想求她，可到底忍住了。他知道说多了也白搭，反而更挨熊。
秀菊却火了，“看什么看？你也就是个扛活的，这差事要是干不好，俺爹说让你拔腚就拔腚！”
圹恩摇摇头，自己抬腿进院了。连财无奈，只得试着去求秀菊的邻居。说话声惊动了孩子们，柳絮、柳穗、柳叶闻讯后一个个欢快的跑了出来。“娘，你可回来了……”一句话没说完，三个孩子又纷纷抹起了眼泪。
秀菊把怀里的包袱递给了柳絮，“哭什么哭？娘不是回来了么。里边有你姥爷家的酱牛肉，可香呢，拿去吃吧。”说着话，她却不敢往院里走，疯儿子柳树到处追着她，非要看红裤衩的情景她至今心有余悸。
大女儿柳穗明白过来，“娘，别怕，俺哥好了。”
“啥！”秀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穗，你刚才说什么？”
“娘，俺哥他好了！是俺爹给治好的，那神妈妈净骗人。”柳穗高兴的又重复了一遍。
“娘耶！”秀菊闻听跳过门槛儿便往里跑。“树儿，柳树！俺的儿耶！”
“娘！”柳树痴痴地从西屋里露出头来。自从他的病被治好以后，妹妹们告诉了他病时的疯癫相，柳树便变得怕出门见人。当他看清是秀菊后，这才乐滋滋地跑了出来。“娘，俺好了！俺的病多亏了俺爹，别看他平时不爱搭理俺，可要紧的时候还是俺爹疼俺。”
秀菊顾不得听他罗嗦，抬脚便直冲正房而去。
药铺里，方才当柳梦林把圹恩迎进去后，他一听圹恩的来意也傻了。于是，他赶紧把经过讲了一遍。
圹恩听完以后脸上显得十分尴尬。“这是怎么说呢？你给儿子治好病，难道不给内人说？你内人在外边请大夫，难道也不给你说？看把老夫这趟折腾的！要不是这治病是行医人的本分，你就是花再多的钱，老夫也不来呀。”
柳梦林一直陪着笑脸，“实在对不住。您放心，诊费我照付，一个子也不少。老先生，有些话不好说。唉……一会儿我再置酒席专门赔罪，您先坐下歇歇脚。絮儿，还不赶快给贵客泡壶茶！”
“凭啥？”里边的话没说完，秀菊便神气的冲了进来。“俺就怕你装呆愚，他没给咱儿子看病，凭什么看病钱你照付？你傻呀！还要置酒席谢罪，俺不依！”
柳梦林根本不理她。圹恩说：“难道老夫这趟就白跑了不成？这样的局面难道和老夫有关系？”
“你还白坐了俺家的马车呢，大不了俺再折本儿把你送回去。”
圹恩一看她想放刁，“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老夫只告诉你一句话，你想赖账也行，不过，我要当面请教一下令尊马先生，这是不是他的本意？如果他也像你一样，看他以后还怎么有颜面出门！五块银元事小，他和贵婿是不是成心想丢人呢？还有，你出门打听打听，老夫在县城里也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得了的。告辞！”
柳梦林羞臊的涨红了脸，他赶紧死死地将圹恩拽住，又马上取出五块银元，双手递到圹恩手里。“老先生，您啥也别说了，好歹咱们是同行，这规矩我懂。您就给我留个面子吧……”
秀菊眼看着五块银元被柳梦林装进了别人的兜里，就像她的肉被人割了一样，尽管事先马玉昆已如数给了她五块钱。“柳梦林，你他妈的想败家呀！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啊！”
柳梦林一把推开她，连半句话也不稀的理她了。秀菊一声号啕，跑到西屋看柳树去了。临出门她还骂了一句，“还赖在俺家干什么？等着白吃酒席呀！”
柳梦林刚想和她对骂，却被圹恩拽住了。“不必！老夫已经明白了。要不这样，诊费我只收一半，免得老夫走后你们两口子再起折冲，区区几块钱，不值得。不过老弟，刚才你行的方子我细细看过，确实不同凡响啊！可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夫妻二人偶有龌龊，也不至于这样取笑老夫吧？此为赘言，见谅，见谅。”说着，圹恩就要退钱。
柳梦林赶紧拦住，“老先生，就给我留点儿颜面吧。”
门外，柳林抱来一大抱果子秧，又给那匹马端来了一盆水，连财也正端着碗喝水哩。见圹恩出来，柳林赶紧施礼，“老先生，这么快您就走呀？都快晌午了，我爹咋不留你吃饭呢？”说着，柳林转身就要进门。
圹恩和气的拦住他，“你是这家的孩子？”
“是，在屋里和您说话的是我父亲。”
圹恩无言的拍拍柳林的肩，把手一招，和连财走了。
因为在家里住着没趣儿，关键是柳梦林和柳林都不理她，三天后，秀菊又回娘家了，这一次她不仅带走了柳树，而且连三个闺女也捎带上了。看来，秀菊和柳梦林非要大闹一场了。
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秀菊根本不相信儿子的病是柳梦林治好的，因为他那两下子秀菊还不知道吗？用秀菊的话说他是唐僧遇到孙猴子以前——根本没咒念。可是，反复审问柳梦林他却一直守口如瓶，而大山家的面对秀菊的疑问也是一问三不知。这样一来，秀菊非走不可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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