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惊蛰惊蛰

第二十章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8

    夜色渐浓,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撒了一个三角形的轮廓。月白的蚊帐里,似乎有一团挥之不去的热浪蒸腾,熏得人怎么也无法入眠。吕志忠索性坐了起来,他赤着上身靠在床头上,露出健硕的块块肌肉。身下尽管铺着凉席子,可觉得早已经汗湿了。

    赵红玉靠了上来,她斜着身子偎依在丈夫怀里,身上的短丝绸睡衣仿佛给吕志忠带来了丝丝凉意。“咋啦,这么晚了还不睡?”

    “你不是也在翻烙饼吗?这天可也真邪了,晚上它是一点儿风丝也没有啊!我本来就怕热,想冲个澡吧,可又旱成了这个样。”吕志忠抓过一边的蒲扇,他大手一摇就扇了起来。1876580

    赵红玉把一条被单罩在两个人的腹部,“要不,我打盆水来给你擦一擦?”7658

    “算啦,晚上给两个孩子洗澡已经用了不少水,明儿我和福生还得早早的去排队。也真难为福生了,一家人洗洗涮涮,烧水做饭什么的,还不都是他用两个肩膀往回挑。一早还好说,放在晌午头里,那担杖上恨不能沾下一层皮来。这秋老虎何时能过去?”

    “就你知道会心疼人,抽空儿我和田甜、乡贤还有小翠也隔三差五的往回挑,只要我们一去,那些排队的乡亲都争着往后退,弄得我们几个怪不好意思的。含香没身孕的时候也没往家少挑了水,还有魏叔,他也常常抢扁担呢。就是你,数你干活最少了。”

    “这我承认,可我问你,一家人之中,是不是数福生干活最多了?”

    赵红玉顽皮的一笑,“这我也承认。”她从吕志忠手里接过蒲扇微微扇着,凉风从两个人的肌肤上轻轻滑过。“这个夏天的水可真金贵,干啥也不敢多铺张一点儿。这让我想起在济南的时候,知道吗?我们家后院有一眼泉子,那泉水冬暖夏凉,每到三伏天,大人们睡下后我都会罩一个凉棚,在里面洗澡,那滋味甭提多带劲儿了,人躺在水里,肌肤摸起来就像凝脂一样。”赵红玉水润的眸子宛若波光一动,那粼粼的波光荡漾中,仿若那眼泉就像在眼前一样。

    “你可真够浪歪的,也不怕有人看见。”吕志忠突然冒出一句。

    “瞎说什么呀?有人偷看那也是你!不过,你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么坏。”赵红玉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在吕志忠高耸的鼻子上一点,“哼,那时候你也比现在牛,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牛什么呀?现在不是……”她突然停住不说了。

    吕志忠问:“我现在怎么坏了?”

    赵红玉偷偷一笑,“我现在和你睡在一个床上,你还说你不坏吗?”

    吕志忠一听乐了,“那是你自找的,我又没有求你。”

    “好呀,你是说我白送的是不是?”赵红玉扑上来就要胳肢吕志忠,可吕志忠天生就没有痒痒肉,任凭赵红玉的小手在他腋下如何抓挠,吕志忠就是不笑。赵红玉恼了,她把身子扭到一边去,手中的大蒲扇也不再扇了。

    吕志忠又重新把她扳过来,“你这人真是,咋说恼就恼呢?连句玩笑话也不懂。哎,说起泉子,我们济南老家何止有一眼,这你知道。特别是后院那一眼,在我母亲眼里就像神泉一样,任何人也不许轻易舞弄。可这并不影响我们哥儿几个夏天冲澡,因为二进院里还有一泉,现在想想都觉得无比清凉,咱们济南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吕志忠微微发出一声轻叹。“哎,红玉,咋说着说着泉子就觉得身上凉快了呢?”

    赵红玉手中的蒲扇又摇了起来,“那是你的心理作用,心静自然凉嘛。”

    “不准确,应该说和望梅止渴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不准确。管它呢,身上能感到凉快就能睡个好觉。”赵红玉水润的眸子闪了闪,“志忠,今天你的表现真让我意外,我是说你竟这样和气的对待孩子们,简直是一反常态。我们大伙儿的眼睛可全都盯着你呢,都知道你肯定要爆发一场暴风骤雨。嘻嘻,八九个孩子也全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是你呢?哎,你是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吕志忠有力的臂膀用力搂了搂,赵红玉顿时感到了一种勇武的强悍,她美美地闭上了双眼。“我为什么要打他们?看到孩子们能有这样的举动,我就想起当年咱们在济南的那些日子,那时我们不比他们还闹得欢?”吕志忠的目光似乎慢慢暗了下去。“可是后来呢?看到孩子们今天也有这样的举动我就想,这到底能有多大作用?”

    赵红玉微微一愣,“怎么没用?它起码可以唤醒民众,鼓舞爱国热情!志忠你是怎么了?难道你的心凉了吗?”赵红玉伸手一摸,她分明触到了一颗擂鼓一样勃然跳动的火热心脏。“当然,从我们在东三峪的游行和演讲效果看,肯定比不得城里。但是,我想这些善良的乡亲迟早会醒过来的。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田甜的,她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也许就是一种规律和趋势吧。”

    “但愿如此。”这句话,吕志忠仿佛是从心里边说出来的。

    一阵蟋蟀的叫声传了进来,赵红玉忽然问:“志忠,你真的要让传芳缠足呀?”

    这下轮到吕志忠发愣了,不过他很快想了起来。“那当然,女人缠足天经地义。再说,那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多美呀!你就是过了岁数了,你要是个童养媳,也照样把你的脚缠起来。”

    “去你的吧!”赵红玉这才知道吕志忠和她开玩笑。她猛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唬孩子,其实你才舍不得呢,对不对?哎,你别整天价绷着个脸好不好?我就喜欢你这样,那怕没正形我也喜欢。”

    吕志忠却哈气连天地说:“什么正形不正形的,我困了,睡吧。”然而,他的手却突然朝赵红玉的腋下伸去。

    “……”赵红玉拼命忍住笑,就这样还呼哧带喘的,“行啦,大半夜的你不怕别人听见呀?志忠,好志忠,再胳肢……我可要尿裤子了!”

    “要尿你就尿呗,反正你也没穿裤子。”和吕志忠比起来,赵红玉的害痒处可是半点儿也动不得。

    “……吕志忠……你混蛋……”宽大的床上,赵红玉扭捏着身子蜷缩在一起。而开心的笑声却从门缝里飘了出去,在月光下,在大地上,那镀着皎洁月光的声音就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四散而去,没多久,便和稠密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第二天一早,一乘车轿便把吕志忠接了出去,直到第三天中午他才回来,这是迄今为止吕志忠外出行医时回来最早的一次。落座后他不放心地问:“传邦,张校长批评你们了没有?”

    儿子已经吃完饭,他把手中的碗筷轻轻往桌上一撂,顺便用手背抹了下嘴。“没有,张校长凭什么要批评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学生会梁津他们倒被校长找去谈话了,可是也没有训他们,只是说去镇子上游行的事儿不该瞒着他和老师,如果万一遇到麻烦,老师们也好替我们抵挡一下。”

    赵红玉递给他一个大窝头,年景不好,一家人几乎很少吃细粮了,只有柳夫人被格外照顾着。田甜又给他端来了一碗绿豆汤。吕志忠用眼神儿又和两人核实了一遍,田甜说:“是这样。”

    吕志忠舒心的喝了一大口放着冰糖的绿豆汤,“我就知道会这样。”

    “志忠哥,你会猜呀?”福生问,“你又不在家,你是咋知道的?噢,我明白了,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嗬,看看,福生也学会诌文的了。不过,这句话一般用在男女之间相恋的人身上,你倒好,却套在志忠和剑南身上了。”

    “魏叔,甭管怎么说吧,我这也叫进步。要不然,家里养着这么多学生,他们该不叫我叔和爹了。”

    吕志忠说:“瞧福生美的。不过,这次出门我留心听了听,他们这次游行,山外边反响可大了,不少村庄都被惊动了,尤其是去孤山镇路过的那些村子。了不得,要不是这些孩子们,咱们这地方的人谁知道九?一八,谁又知道小日本鬼呀?对东三省,知道的人也只是听说那是老辈人当年闯关东的地方。

    “当然,也有个别人说怪话,不过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即便在城市里游行,不也有少数人风言风语吗?但是,大多数乡亲都说那小日本可恨!仅这一点,学生们游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看着吕志忠眉飞色舞的样子,赵红玉却故意叹了一口气,“啧啧,‘看到孩子们今天也有这样的举动我就想,这到底能有多大作用?’仅仅过了三天,变得可真够快的呀。”

    魏清看看他们俩,“红玉,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说什么呢?”

    吕志忠笑笑,“魏叔,别理她,她这是用话把在羞臊我呢。”忽然,吕志忠发现上学的几个小子都相互使着眼色离开饭桌往外走,他伸手拉住一个问,“大晌午的,你们齐刷刷的这是要干啥去?”

    吕思鲁说:“大爷,我们都吃饱了,要去学校睡晌觉。”其实,他们是想把山外面对他们这次游行的反响尽快告诉同学们。

    就这样,发生在二十世纪初叶九月十八那一天,日本军队悍然侵占中国东北这一举世震惊的大事变,却在死水一样的偏僻乡村掀起了轩然大波,而搅动这潭死水的竟然就是大山深处井上峪村的学生们。

    此事当然传到了县里,不过县党部和党化教育委员会的那帮老爷们,却对井上峪学校这一破天荒的举动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发表评论。

    斯时,在北平,在天津,在西安,在长沙,在广州,在武汉,在青岛,在济南,各地学生和工人的反日运动汹涌澎湃,形同洪流。

    然而可笑的是,偏居济南市西南一隅的长清县城,县党部和党化教育委员会的不少老爷们,却是在井上峪学校的学生们在孤山镇游行示威以后,他们才知道在中国东北发生了九?一八事变。

    (未完待续)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