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田甜还真说对了,中午的时候,看着一身尘土的张剑南亲自回学校里来请,赵红玉说什么也不能不去了。然而,饭桌上她却十分矜持,连话也懒得说。
“红玉老师,今天怎么成了徐庶进曹营了?听不到你说话可真新鲜。”张剑南有意活跃气氛。
“就是。红玉,我们这么多人可没都得罪你吧?”田甜狡黠的向韩春雪丢了个眼色。其实韩春雪早就明白,可是她没办法,刚才的时候赵红玉非要挨着她坐,目的就是故意让她把吕志忠隔开。
“志忠你起来一下,咱俩换一下座位,我和张校长有话说。”韩春雪机敏的一句话就遮掩过去了。
吕志忠和赵红玉又坐在了一起,可是赵红玉却觉得十分别扭,她故意往一侧蹭了蹭。小翠夸张的说:“红玉,你想把我挤到地上去呀?”
吕志忠主动把一块焦黄的油炸咸鱼放在了赵红玉碗里,赵红玉却不领情,她赌气又夹了出去。“我不稀罕,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赵红玉这句气话险些让一桌人喷饭,她莫名其妙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不得要领。
小翠笑着解释说:“红玉你可犯迷糊了,志忠哥给你夹菜吃,你却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究竟是谁不识好人心呀?”
“哎呀,嫂子你……”赵红玉刹时羞红了脸,大家顿时笑成一团。几个孩子在门口把头悄悄的探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吕志忠忍住笑把那块咸鱼又给她夹回去,“红玉,上一次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难道这还不行吗?”
赵红玉忍住泪,她无声的把头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当她重新面对大家时,已经是喜笑颜开了。“传玉、传玺,思勤、思智,来来来,姑姑给你们吃咸鱼。别跑,有姑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说着,赵红玉早把那盘咸鱼端起来,跑到院里追孩子们去了。
“你看这……”吕志忠对桌上少了一盘菜不禁有些惋惜。
张剑南摆摆手,“哎,志忠,大人少吃一口有什么呀,桌上不是还有这么多菜吗?魏叔,红玉老师可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些孩子。”
小翠由衷地说:“张校长你说的没错,红玉要是嫁过来,我们俩肯定是最好的妯娌。不对,应是最好的姐妹。志忠哥,你说对不对?”
吕志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小翠,别瞎说,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韩春雪马上反对,“什么话!吕大夫,大伙儿等着喝喜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不能打退堂鼓。”
“对对对,张校长,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对于今天这样的聚会,魏清打心眼里高兴,吕家的日子终于又好起来了!
张剑南欣然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却幸福的投向韩春雪。“魏叔,我没问题,一切全听你老人家的。”
吕志忠当即表态,“行,张校长,有你这句话,一切就由魏叔做主了。韩老师,你说呢?”
韩春雪飞快的明白过来,“魏叔,志忠,吃饭就是吃饭,你们可别拿我说事儿啊。”
魏清乐呵呵地说:“两不误,两不误嘛。嗯,春华秋实,这日子我可得好好替你们选一选。”
田甜也欢悦地说:“魏叔,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我同意,数那个季节最好了。乡贤姐,你说呢?”
“说什么说?”福生兴高采烈的抢过话来,“要我说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中中中中中中中!”
这边正觥筹交错、谈兴正浓的时候,在一百亩地里清冷的土地上却默默地蹲着一个人,他头上依然戴着顶大草帽,这个季节这番装束明显是怕有熟人认出来。
他捧起把泥土贪婪的闻了闻,目光转向地的北头。那里,马玉昆盖起的偌大一处青砖院落早被学生们拆除了,连砖瓦也扔到了南面的山沟里。只有在地的一隅孤零零地矗着几座坟茔,其中一座就是秀芹的墓。
他走过去痴痴的看了半天,然后又用双手在上面培了些新鲜的黄土,这才背向大路摘下草帽,一滴清泪滚滚而下,他,就是吕志信。
“魏爷爷,魏爷爷,我看见有一个人好像在我二大娘的坟前哭呢,他到底是谁呀?”午饭已毕,众人正在喝茶的时候,吕传玺颠儿颠儿地跑了进来。
魏清心里吃了一惊,“传玺,那人长得什么样?”
“我没看清楚,嗯……他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个子可高了,和我爸爸一样高。”
“那他还在不在?”吕志忠着急的问。
“在、在,我往回跑的时候他还在呢。”吕传玺说着就想在前面领路。
可是吕志忠、魏清、田甜和福生却早已跑了出去,吕乡贤一看,只得留下了,她掩饰的又给每人倒了一轮茶水。
然而,一百亩地里此时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只有秀芹的坟上刚刚覆盖了一层新鲜的土壤。魏清一看仰天长叹,“志信哪,难道我们真把你的心伤透了吗?”
远处,学生们已从食堂里吃完饭回来了,他们前呼后拥的朝这边跑来。于是,中午这短暂的沉寂过后,一百亩地里又和上午一样的热闹起来。
秋收过后,吕家门里忽然多了三个学生。这天一大早,吕传芳便早早的醒来了。“奶奶,我要去上学了。”
柳夫人还没有起床,听到孙女叫她后,她摸索着支起半个身子,双手紧紧地把孙女的一只手捧在掌心里。
岁月荏苒,时光飞逝,如今的传芳已长成一个大孩子了,她矜持而又机敏,是奶奶的半个依靠呢,身上穿着小翠婶婶早就给她预备好的花裤花褂,而肩上的书包则是田甜姑姑精心给她亲手缝制的,上面还醒目的绣着一朵摇曳的荷花。
柳夫人把孙女从头到脸摸了个遍,“好,好啊,我们传芳终于去上学了!”
“奶奶,你怎么哭了?要不,我还在家里陪你吧。”传芳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上学虽然让她十分高兴,可她一时又舍不得奶奶。
柳夫人也不管眼角的泪水,“奶奶没哭,奶奶心里可高兴了。”她从枕头下摸出两块银元,亲自放进孙女的兜里。“传芳啊,中间饿了,自己到杂货铺里买些好吃的,记住,千万不能饿着肚子。早晨饭吃了没?没吃赶紧让含香姑姑给你做。”
“老夫人,我早就把饭做好了,你现在吃不吃?”含香已经把饭摆在了桌上。
柳夫人似乎闻到了饭香,“我不饿,还想再躺一会儿呢,你们先吃吧。”说着,她就想出溜下身子。
“奶奶!奶奶!”吕思鲁和吕思齐小哥俩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他们一人拉着柳夫人的一只手,欢乐的就像小老虎一样。“奶奶,我们俩也要去上学了,和传芳姐一个班。嘻嘻,你高兴不高兴?”
“高兴高兴,传芳姐有你们小哥俩陪着,奶奶可放心了。”柳夫人索性坐了起来,“你是哪一个呀?思鲁还是思齐?”说着,她就想用手摸。
可是,哪能摸得出来?这小哥俩,除了家里人几乎很少有人能把他们分辨出来,一样的个头,一样的粗布衣裤,一样的书包,一样的头型,那还是昨天下午福生精心给剪的呢,连长相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虎虎生气。
思齐顽皮的朝哥哥眨眨眼,“奶奶,我是思鲁啊,你摸摸我像不像?奶奶,我能单手翻跟头呢,一翻一长溜。你放心,谁要敢欺负俺传芳姐,我和哥哥使劲儿揍他。”
“看看,露馅儿了吧?”含香轻轻的点了他一指头,“老夫人,这是老二思齐,哥儿几个数他淘了,张口就说打架。记住,家里边是让你们到学校里学出息的,可不是让你们去跑懈马。”
柳夫人呵呵的笑着,“我听出来了,思鲁的声音重一些,思齐的声音有点发尖,秃小子,你们还敢欺负奶奶看不见呀?来来来,一人一块大洋,买什么随你们的便,可就是不能胡乱花。”18765807658
吕思鲁有心不要,“奶奶,我们没花钱的地方,你还是留着让含香姑姑给你买好吃的吧。”
“啧啧,好懂事的孩子,奶奶比吃在嘴里都高兴。拿着,这是奶奶专门给你们预备的。”
“思鲁、思齐,拿着吧,长大以后记住别忘了奶奶。”福生和小翠双双进来,“老夫人,昨天晚上睡得香吗?”福生一边给柳夫人按摩后背,一边挥手示意孩子们吃饭。“你看多好啊,咱们家一下子出来三个上学的,几年以后就是先生呢。到明年,也让传邦、传国去上学,不一定非等到七周岁不可。以后还有传玉、传玺,思勤、思智,个个都把他们送到学校里去,那个时候咱们家该是什么光景!”福生专拣好听的说,目的就是让柳夫人高兴。
柳夫人把福生的手移开,“翠儿,你来;福生你去赶紧的吃饭,吃饱了以后把孩子们送到学校去。”
吕志忠也过来了,“妈,本村本土的,又不走远路,还送什么?小孩子家从小不能惯,让他们自己走。”
柳夫人却不爱听,“谁说我惯孩子了?今天是第一天,必须送!翠儿,你扶我起床。”
前院,魏清洗涮完以后也在等着。“魏爷爷!”孩子们欢笑着从后院涌了出来。
“哎——!”魏清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一个比一个精神。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仨去了学校后,一定要刻苦用功,争取人人都能学成个大秀才。快看,谁来接你们了?”
“田甜姑姑。”吕传芳率先朝田甜扑去。
“魏叔,志忠哥,福生,小翠,我来接孩子们去上学。”田甜笑盈盈的说。
吕志忠皱皱眉,“你可真值当的,又不是少爷、小姐,还专门来接。”
小翠却高兴的不得了,“田甜姐,两个孩子可就交给你了,他们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
“……使劲儿揍!”福生着急的把话接过来。
“这还差不多。”吕志忠偷偷一乐,转身走了。“魏叔,我该出去转一转了。”
等到院子里重新静下来的时候,柳夫人却悄悄来到了西跨院。这里的一切悉如往日,含香每天还都把卫生打扫一遍,只是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含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柳夫人,只见她准确的把吕志诚的牌位取下来,然后小心的抱在怀里,用袖子擦了又擦。“志诚啊,你的闺女上学了,就在今天,是我让福生把他们送到学校里去的。
“你放心,传芳有两个弟弟陪着呢,就是福生和小翠的两个儿子,一个叫思鲁,一个叫思齐。
“诚儿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传俭他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你二弟志信,他们谁也不肯说实话,我真想他们哪。
“对了,我听他们说,咱家的一百亩地今年收成可好呢。妈问你,梅香和你在那边吃得饱吗?”
柳夫人就像和亲人唠嗑一样,她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无边的思绪仿佛已回到遥远的过去。一缕阳光照进来,孤独的撒在她的身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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