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缱灵

缱灵_分节阅读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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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还好,越黥天性喜静,一个人读书作画对他来说反而比较有趣,倒是不觉得由什么遗憾。只有柳母一心觉得对不起儿子,所以即使万千不舍,也希望儿子能恢复健康,执意要他随那位仙人上山修行。

    母亲对那位“仙人”信任的极深,越黥自己却不以为然。虽说他周岁时,仙人救治他一命是全柳府都见过的事情,但是自他记事起,却从未见过这仙人出现……该不会是所谓的仙人也救治不好,所以干脆不出现了吧?有时候,越黥也这么讽刺的想。

    很奇怪,明明年纪轻轻,他却好似对生死看的很淡,除却父母,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令他感到牵挂的事情,是以冬青总是说自家少爷“天生就该是仙人,飘飘然,施施然,跟凡尘没有关系的样子。”

    每次冬青说类似的话,越黥都忍不住笑他“明明读了书却不知道读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而今天,正是那个所谓与仙人约定的日子……那个从小母亲就与他念叨的日子。全家上下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忙着打扫整个院落,柳父还特意请了位风水先生到家里做过法事,生怕家里有什么东西冲撞了仙人。

    每个人都对这件事如此看重,而自己却仿佛成了最事不关己的一个。越黥心中叹息,却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件事一点也无法期待起来,还似乎隐隐有些从心里泛起的抗拒。

    这厢冬青还在继续为他家少爷的冬衣发愁,那厢越黥已经慢慢走回正院去了——“父亲,母亲。”他淡淡的行了礼。瞧见父亲庄重的模样,母亲也穿上了尚好的衣服,再看看只着素雅青衫的自己……

    “黥儿,怎么不把给你备好的那件衣服穿上?要见仙人,总还是多些礼节好……哎,冬青怎么办事的?昨天晚上明明都叮嘱过他了!”柳母叹了一声,上前两步去拉越黥,让他去将昨晚备好的那件绸衣穿上。

    “不用了,母亲。”越黥叹息一声,也不好对母亲说什么重话,只道:“若是真的仙人,不是路边的酒肉道士,又怎么会在乎这青衫?”

    柳母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只听门口忽传一阵爽朗笑声——“说的有理,黥儿说得对,人若明月青衫衬,正是再好不好了。”

    越黥心头猛然一跳,却觉得似乎不用转身,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声音主人的样子……

    “哎呀,仙君!”柳母立刻对门外人行礼,“十八年未见,您还是这样子……我们家越黥,今后就要拜托给你了……多谢仙君!”说完急忙拉着柳父一起对门外那人作揖。

    “夫人言重,区区在下,紫枫山燎広是也,夫人不必多礼,今天我尊若言而来,只需将令郎交给我便好了。”他虽然是柳父柳母说话,目光却直直钉在越黥的背影上,见他迟迟没有转身之意,轻笑了一声,“黥儿,你转过来。”

    越黥只觉得一颗心不知为何惊慌异常,急速下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堪堪止住心慌,转身拱手道:“在下越黥……拜见阁下。”

    那人逆光的身影让他看不清容貌,一身白衣却掩不住他周身轰然而出的气势,然而越黥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人腰间一抹莹莹蓝色上——那枚样式别致的腰坠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好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个bug

    ☆、山上月(二)

    “黥儿喜欢这个?”燎広的目光顺着越黥的视线落回自己身上,那枚莹润的蓝玉正静静坠在那里……“可惜,这个是一个很重要的故人留给我的,现在还不能送给你。”他勾唇一笑,“不过日后若是有缘,也许也可以赠与你做个念想。”

    他这话字里行间的遣词有些莫名的暧昧,听得越黥忍不住皱眉,总觉得仙人似乎不该是如此模样。

    “黥儿还不快谢谢仙君?”柳母急忙过来扯了扯越黥的衣袖,生怕他木讷的模样惹得仙人一个不高兴,便不肯带他去修行。

    越黥只觉得自己腰杆僵硬,丝毫不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燎広似乎也并不计较这些,淡淡一甩衣袖,“修行之人,不拘于这些无用的小节,黥儿……或许现在该叫你钦儿了,过来拜见为师吧。”

    越黥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抬眼与燎広对视,“请恕在下愚钝,不懂仙君这是何意?”

    燎広双手背在身后,面容也透露出几分严肃来,“当年为你起名越黥,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我在你魂魄中施了一道法术,压住你魂魄对身体的消耗与侵蚀。然,这道法术只能保你到十八岁便无法再继续压制,之后你必须随我回紫枫山修行,彻底祛除魂魄中的暗伤,才有望修行成仙……不如此的话,恐怕你身为一个人的寿元,也要走到尽头了。”

    这话听得柳父柳母大为着急,不断向越黥使眼色,希望他快接受拜师,仿佛这样他的身体就能立刻好起来一样。

    但是越黥却大皱其眉——“请恕在下愚钝,并不明白这与名字有什么关系……周岁改名,父母同意便当我同意了,如今……在下觉得似乎不妥。”

    燎広却好似毫不在意他抵触的态度,只道:“我喜欢,所以我说要改,便要改。越钦,来。”

    他强硬的态度让越钦心头涌上一股不适,但不知为何,越钦却隐隐觉得内心有种隐秘的情绪在翻滚,仿佛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一般。

    “在下觉得……”

    燎広却一扬手打断他的话,“没有什么你觉不觉得,这便向你父母辞行,走吧。”这话语气说的平淡,言辞间的霸道却像是不容置疑般。一股养大的气场压下,越钦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只觉胸中有些什么在激烈的回荡,激的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竟然晕厥过去。

    柳母被这变故吓得不轻,但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原本在站在正厅外的燎広几乎是在同时突然闪现在了越钦身边,将他揽进怀里。

    虽然知道儿子身体不好,但因情绪上的波动而突然昏厥却还是第一次,柳父柳母似乎也有些被吓到,向两人投来担忧的目光。

    燎広用余光瞥了一眼他们,然后用左手揽住越钦的腰,右手在他眉心点了点,叹了口气:“当年为来得及与您细说……实际上,令郎这症状,正是魂魄残缺。因为他体内魂魄比常人少,所以身体才会羸弱……我会把他带走,教他修行,为他补全魂魄,这样他才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如若真有缘得道的话,或许也可羽化登仙。”

    这话将柳母说的完全愣住,只得满心忧虑的点了点头……毕竟,除了信任这位仙人,她似乎也再无他法……然而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柳父却突然上前一步——“仙君,还请等等。”

    燎広挑了挑眉,示意他说话。

    “仙君。”柳父拱了拱手,又叹了口气,“虽然不知仙君为何愿意救助我儿,但这份大恩大德我全家上下感激不尽……往后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还请仙君发落。”

    燎広“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虽然一介凡人向他承诺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用,但怎么说来至少也让人觉得心情愉悦,看来这位柳府主人到底还是一家之主的样子。

    “不过……”柳父又继续道,“我儿从小清静,心高气傲,容不得半点折辱……还望仙君多多体谅,不论我儿最后造化如何……都希望仙君可以准许他魂归故里,葬回柳家……”

    柳母听得心里一紧,一把扯住柳父的袖子,却只见柳父静静站着与燎広对视。突然的,她也开始怀疑,这位仙君真的……靠得住么?

    燎広将柳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浮现几许赞赏。毕竟,就算他一紧收敛了气息,能如此这般同他“谈条件”的凡人也是不多见的。只是,柳父这番言辞恳切的说辞却并没能打动燎広——“不行。”他将目光收回,又落到越钦脸上,细细的描摹他的眉眼,淡淡的向柳父柳母宣布道——“今天,我把他带走了,他就是属于我的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柳家若想求得上下平安,便当作不曾有过这个儿子最好……言尽于此,还望先生与夫人自重。”

    言罢,甚至没有再给柳家人说话的机会,就带着越钦瞬间消失了。

    柳母怔怔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和她所料想的完全不同……

    “哎……”柳父长叹了一声,“都是命数……还记得那个算命的老瞎子是怎么说的吗?”

    柳母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叹息了一声……

    那年越黥刚满周岁,堪堪被燎広更了名不久,柳家门口路过一个边乞讨边算命的老瞎子。那时柳母正心情还好,着下人给了那老瞎子一小笔银子,却听那老瞎子说:“天机不可读,天机不可读,但府内小公子,天生仙骨,终究不是凡胎……恐怕不及弱冠,便将缘尽。”

    当时柳家少爷身体刚刚才好转,便被个老瞎子这般说,自然是极为不满,柳母吩咐再给些银两,想把这老瞎子快些打发走。却不料那老瞎子只是淡淡一笑,“银两我收下了,夫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不妨在向你透露些许天机……老朽说的缘尽,不是寿元,还请夫人安心吧。”

    然,何为缘?

    缘起缘灭,尽于何处?

    ……

    “呵,你逃不掉的,越钦。”在黑暗的,沉闷的世界里,仿佛有个温柔又恶毒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山上月(三)

    头很重,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越钦闭着眼睛皱了皱眉。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将一手水带到自己脸上,虽然不怎么舒服,但也让越钦很快的清醒了过来。

    水?还是温热的……待他睁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一个溶洞温泉内。

    虽然这情况万分诡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温泉水似乎有凝神养气的作用,让他舒服的忍不住想要叹息。

    “你醒了?”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稍带戏谑的声音。

    这声音他只听过一次,但却仿佛早已听过千百遍,让他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我为什么在这里?”

    “乖徒儿,这是紫枫山上的紫凝泉,有温养滋补之效,能凝神静气,最适合于你不过了。”燎広应了声,但却并没有上前来,只远远靠着溶洞壁,目光流连在越钦濡湿的黑发和瘦削的肩头上。越钦似乎也并不想转过身来与他说话,开口时半侧着头,隐约可见他侧脸隽秀的轮廓。燎広的垂了垂眼眸,掩去眼中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越钦皱了皱眉,将身体更往水中沉了沉,温暖的泉水漫过他的肩头,让他心中的惶然稍安定了些。

    真奇怪……自己生来十八年一直是这么冷冷淡淡的性子,任凭对谁也不会怎么生气起来。但是对着这个人,却仿佛有一种发自心底,难以抑制的憎恶。

    越钦深吸了一口满是水汽的温润空气,又闭了闭眼睛,待自己的情绪稍微平复些,才又重新拿捏着语调,尽量不掺杂情绪的问道:“我……想知道我身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你带我走,有和我父母说好了么?”

    燎広挑了挑眉……和他父母说好?那样大抵也算是说好了吧。

    至于他身体的问题……“其实你的身体好得很,并没有什么问题。”燎広说着慢慢从越钦身后走过来,蹲在他右侧,伸手撩了一束他的头发捏在掌心——“有问题的是你的魂魄。”

    “我的魂魄?”这个说法听起来十分的匪夷所思,越钦有些迷惑的转头往燎広的放心望去,倏然间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竟然不过一臂。他心底一惊,慌忙推了一把,往池子的另一边挪去。

    燎広嘁了一声,低声道:“怕什么,都是男人,又不是谁没有见过?”他说的仿佛是奚落,眼底却闪着戏谑的光芒。越钦的脸上却已经红了一片,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怎么?”燎広挑了挑眉,“莫非是大少爷受身体所累,所以从未做过那快乐之事?”他说着目光也意有所指顺着越钦的皮肤向下滑去,虽然水雾弥漫,但也这是一派好风光……除了他太瘦了以外。

    “青天白日,你休得胡说八道!”越钦再好脾气,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人,更何况这还事关男人的尊严,“什么快乐之事……白昼宣淫,你真的不是路边的酒肉道士吗?”他从小养尊处优,训起人来一派主子的架势,纵使脸还被温泉熏的微红,眼中凌厉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燎広却并没有生气,只轻轻的笑了一声,“神魔仙妖人鬼六界,莫有不认为这是快乐之事的……神魔不生不死,无长无幼,尚且乐于此事,看样子我们大少爷真是个雏儿。”他见着越钦的脸上又染了一层红色,却仍瞪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修行者,莫要囿于小节,心中有大道,直行而上,便是通天贯地之途。”

    他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没有什么重量,却直直戳进越钦心里,他喃喃道:“大道直行……通天贯地……”

    “所以,现在你肯叫我一声师傅了吗?我的乖徒儿。”见越钦似乎要陷入沉思,燎広便横插一句,将他的思绪带回来。

    此刻越钦再去看燎広的那张脸,虽然仍旧没有瞧出什么“仙气”来,但至少也不那么反感了。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叫你师傅,但是……你能不要叫我徒儿么?”

    “可以。”出乎意料的,燎広答应的十分爽快,“不过我是个讲究公平的人,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勉强喊我师傅了,叫我名字便可。”

    越钦瞥他一眼,“那既然如此,我唤你‘燎広’,你叫我‘越钦’便好。”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他也退一步,接受‘越钦’这个名字好了。其实当那天,这人突然降临,说要给自己改名的时候,他嫌弃的不过是那个人罢了。钦之一字,却反倒让他有种亲近感。

    或许,正如父亲曾经所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那这定数,又是什么?

    “越钦。”燎広从善如流,“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他唇角弯着一抹莫名的笑意,“好了,这温泉也泡的差不多了,泡太久了对你身体不好,你起身吧,我带你回宗门里看看。”

    越钦也正是觉得有些被泡的手脚发软,正打算直接站起来,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咬牙道:“我的衣衫呢?”

    燎広却不答,只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头,手腕轻轻一带力,就把越钦从温泉池中拉了出来。不过片刻间,衣袖一扬,他身上的水汽就尽数散去,一件水蓝色的长衫罩到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