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了。岚简单的说,并未对此多作解释。此刻是晚上九点多,外面寒风冷冽,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岚父出去的理由。
瑾,你过来。她向我朝手道,仰着笑脸看我。陪我玩五棋子。
我有些愣,岚又催促了一声。我只好说:拿什么来玩?总不能直接画线吧?
似乎对我的疑问早有准备,岚把没收起来的象棋盘翻了个面,原来后面刻着整整齐齐的方格。岚说:这是围棋用的,但和五子棋的棋盘也没什么差别。
我深深的怀疑是刚才的棋局激发出岚的下棋欲/望。有围棋盘自然就有棋子,看来我是逃不过了。只是,若是被岚父回来看见我们大材小用,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到?
五子棋对我来说相对容易,毕竟读书时代常和同学玩。没什么难度但可以玩很久。我又恢复了秒落子的手速,几乎是紧贴着岚落子。对此岚不停怀疑我是不是下了什么套,进度被她拖的极慢。
终于在岚连输三局后,她把白棋子往棋盘上一推,颇有耍赖之感。不玩了。她哼道。这时的她活像一个小女生,没有半点抑郁的感觉。
我主动收拾残局。岚的父亲在此刻回来,原来已经过了半个钟。岚父匆匆和我们打个招呼,回房休息去了。岚说他每晚都准时睡觉的。相比之下,我那乱七八糟的作息时间实在令我汗颜。下次一定要戒掉安眠药,我下决定般默念道,是药三分毒。
但即使有这样的觉悟,也不见得能改变多少。那天晚上,我们几乎是彻夜未眠。我和岚在卧室里说了一夜的话,更准确的说是互相倾诉了一晚的故事。那些因我而起我却未能参与的故事。那些我洞悉一切却深藏内心的故事。
岚的确去看了心理医生,但她没有向学校请假,音乐老师本就是个较轻松的职位。岚大多是在周末才到那间朋友推荐的心理咨询室接受心理指导。她不靠药物调节,也因此病情时好时坏。她说有时真的很想给我打电话,手机都点到了通讯录但就是按不下那绿色的播号键。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她的病情开始恶化。
也曾同我一样整夜整夜睡不着,迷失在梦境的混沌中,无法安眠。岚的母亲和我的影象相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开始恨我。尽管,我从未破坏别人的家庭或恋情。
岚的父亲发现女儿的异样或许比她更早,我似乎能理解那番话的含义。她们都把赌注压在我身上,赌的是内心的改变,输的是内心的扭曲。
岚父开始关注女儿的病情,不时带她去静谧平和的大山深处。也许净化一个人的内心,大自然是最好的医生。
但真正的转折却源于岚的母亲。
那位褪去冷若冰霜外表的不再年轻的女人。
岚遇到她正是在寒假开始不久,一次旅途中相遇。岚的母亲有些细微发福,比起年轻时当模特的骨感身材,这样的她才像一位幸福美满的中年妇女。岚一下了就认出了她,也同样认出了她身旁的另一女子。尽管年少时,她和她只有一面之缘。
岚突然庆幸父亲没有跟来,被至爱背叛的折磨早已压垮这个男人的心,他已承受不起这种场面——母亲和当初的爱人甜蜜同行的打击。岚大概也是如此。她没敢上前,让两人认出她。在暗处黯然落泪。
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岚偷偷的跟踪了她们。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笑起来这么美。
后来我就给你打了电话。岚说。
此时我们正靠在各自柔软的枕头上,呼吸平稳。我侧过脸去看她,她的侧脸在柔和的光影下不显悲伤,没有巡丝毫脆弱、濒临崩之感。但我想,这个故事一定被削减了一部分,以至于我不能窥见那时的岚,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复杂心情,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眺望远处母亲的身影。
嗯。我伸手理了下她的头发,不知该说什么好。
岚对我笑一下,说:打电话时我一直害怕你不接,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瑾,我知道虽然你看似没什么脾气,但真正狠下心来比谁都决绝。
我沉默。
不过好在你接了。她又说道,伸手作了个懒腰,脸上是少见的俏皮微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知道我一直是个不懂拒绝别人的人。
是啊,以后有人追求你该怎么办?人家强势一点你就没辙了。岚预言般的说,带着命运的口吻。尽管现在的她只是随口一说。
没……我想说没人追求我,但细想这么说又不太准确。于是我问她: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她说好啊。
于是我开始说起了那个故事:女孩高一时,班上来了个很漂亮的女老师,说话很有趣,课上的也是十分有特点。不止女孩,班上很多人都喜欢她,喜欢她偶尔的娇嗔,喜欢她突然爆发的大嗓门,喜欢她分享的故事。一年后,女孩转入了文科,与那位女老师分隔。但很幸运,女老师教的是她们隔壁两班。偶尔自习课时她还是能听到她的声音,放学时也能看见偶尔拖堂的她。可惜,分别是注定的,但女孩没料到会这么快。
又一年后,女孩进入紧张的高三生涯,同年那位女老师离开了学校。从此她再也没见过那位女老师。后来回过头来再看时,女孩才知道什么叫想念。
岚专心的听着,听到这里时她思考般的看我一眼。那瑾你是老师还是学生?
我笑得隐晦,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编的?
你没必要编这么一个故事。
继续听吧,故事还没完。我淡然道。
后来女孩也选择了当一名教师,语文老师。并去到贵州,她不期望能碰到女老师,因为她知道女老师住在哪个城市,她去的是另一个城市。说不上是为什么千里迢迢的跑来这,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
一年的任教满了之后,女孩回到了母校。尽管她舍不得这里的学生和老师。
岚想说点什么,但被我以眼神制止。
回校之后,女孩遇到了另一个特别的女生,张。她睿智也冷漠,爱好和女孩有共同点,活像她当年的某些时刻。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她想。女孩开始和她接触,一开始是源于纯粹的作业问题,后来因为一些不经意的事件,这种再正常不过的师生关系有了微小的变化。
譬如:一首诗,几篇作文,一种解释。一个魔方,一首歌,几种情绪。
岚终于得了机会打断我,瑾,你好像在念诗,什么意思?
谁让我是语文老师呢。话脱口而出的同时,我才惊觉这不是曾经的对话吗?
又是这句话。果然岚不满道。
好吧,我改口道,我简单点说。
张其实是一个十分有个性且孤独的人,她渴望有人理解她,但她身边的人都不懂她的渴望。张日渐失望,最终放弃了和她们交流内心深处的东西。直到,那个回校的任教的女孩出现后。女生试探性的写了首诗作为作业交了上去,女孩果然没让她失望。张继续和那女孩保持联系,直到某些东西打破了令人安心的状态。也许真的只有回过头来再看时,才知道那些情绪叫什么。
我顿了顿,闭上了双眼,任凭黑暗的块状物在眼底浮动。
可以这么说,这两个故事都是相通的。我说。
岚沉默了好一阵,她大概是在回想刚才的故事。我仍然闭着眼,耳边嗡嗡直响,错觉感真实的可怕。
我还是不明白。岚说道,成功把我从横生的困意拉了出来。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我说,身子同时往下滑,深冬夜晚的被单冷的不像样。我咬了下嘴唇,再次狠狠的闭上双眼。那不重要了。我说。
怎么不重要?岚少见的固执的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那个人物!
都有。我受不了她的摇晃,说道。好吧好吧,故事是假的!岚愣了一下,我继续说:好了,别摇我了。你看都这么晚了,快睡觉吧。
我听见她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是那位女孩。她说。
☆、挺好
第二天早晨我们是被岚父叫起来的,大概是七点钟时。岚含糊的应了声,跑去拉开了窗帘,那时我还在睡,模糊的听见岚发出短促的惊呼。
下雪了。她告诉我。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穿着单衣就跳下床,踩着拖鞋去窗边。真的是雪,灰蒙的天,点点雪花飘落,窗户边已经积了一层半透明的薄冰。
隔着窗户看不太清,于是我打开窗,寒风裹夹着雪花拂在脸上、脖颈上。很冷,但也很开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我大声说,难掩激动的心情。
知道了知道了,岚又好笑又无奈的说,你就不能穿好衣服再看吗?
我低头,雪花带来的寒意逐渐渗透到皮肤,至极骨头深处。我默默的关上了窗户。
岚的父亲又在敲门,说他煮了早餐。走出房门时,他悄悄对我说:以后别陪她疯,很晚才睡吧?
我一怔,笑容在嘴边扩大。岚转过头看我一眼,我想她会觉得莫名其妙。
吃过早餐,岚父又开始拉着我下棋,我装作不经意的问他,平时都和谁下棋呢?
这个近五十岁的男人拿棋的手停了一下在半空,随后又若无其事的落子。
这里会下象棋还有耐心的人不多了。他说。
我知道他在影射岚,但后者显然不受他的影响,正在打着谁的电话,听起来像是在约着谁。岚挂了电话兴高采烈的对我说:瑾,待会我们去山上烧烤吧?对了,还有你的学生也一起。
我刚想说点什么,岚父重重的移动棋子。胡闹!他喝道,上山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
爸,我们多穿点就好了。
那也不行。岚父边说,边催促我下棋。山上积雪多,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你自己去疯我不管,别带上小瑾。
我看向岚父,只一晚上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那么多?
岚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点两父女还是有些像的。
那爸我们就在山脚下行了吧?而且我都和那群学生约好了,总不能临时失约吧。
岚父总算是松了口,但提了个条件,不过,我要送你们去。他说。就在这时,我设好了局,岚父的下一步无论怎么走,都会被我给将军。岚父微微愣神,随既笑道:不错,来,再来一局。
我们到的时候——约定的山脚下,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各色羽绒服披身,头戴手工织线尖角帽,像极了粽子人。她们脚边堆放着散落的黑色塑料袋,那是各家带的食物。除了食物之后,我和岚还负责了比较重且难拿的木炭和烧烤架。因为她有车。
但我没兴趣注意这些,沿途雪白的景色吸引了我,天地间仿佛除了银白再无其他颜色。但其实不然,雪下的不算大。道路两旁还是能看到少许的其他颜色。但对我这样一个生活在亚热带省份的人来说,这场雪实在是弥足珍贵。
下车前,岚父又叮嘱了一下,待会回来给我打电话,别乱跑。
岚敷衍几句了事,下车后又忍不住动起了上山的念头。我不置可否,只是问她:你父亲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再说,我爸都和你下棋了,只说明一点,他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