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老子连命都不要是为了什么,你他妈就这样糟践自己!”
“吴邪,”我看到闷油瓶忽然抬起头,完全无视了我濒临暴怒的情绪,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眸却乌黑漂亮,从微长的刘海后直直地看着我,是一个完全决绝的态度,“当时我没有办法全部拿出来,树的精华一共有两处,一个是树干,另一个是树根。”
我一听当时就炸了,这意思就是说他把上面那个拿出来就跑了,下面那个因为事情发展出乎意料现在才开始想是吧,那要是我把那玩意儿吃了,这货是不是就打算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去死了?!
“艹你妈就扯淡吧,老子已经追你追了五六年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次,”我心里的气已经憋不住,双手攥着肩膀使劲晃着闷油瓶,冲着他就吼道,“你妈的再也不要想丢下……唔!”
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抱紧了我,我的双眸陡然睁大,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闷油瓶的舌头凉凉的,软软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就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我被这家伙略微生涩却温柔的举动给直接崩掉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呆愣着张开嘴任他在我口腔里舔舐,吮吸。
仿佛这一刻,我终于触摸到了另一个人温热悸动的心。
我无知无觉地睁着眼,觉得自己的世界早就被这个人一手构筑了起来,这个人曾经浅浅淡淡的笑,这个人梦里的绝望悲凉。以至于现在我的世界里,也不过是这个人干净澄澈的眼睛。
我看到这个人的眼睛里有我。
他是喜欢我的吧。真好。
但是下一刻,我却忽然感觉到后颈一疼,黑暗如潮水席卷,手电的光变得模糊,所有的光影开始旋转,世界开始崩塌。我下意识觉得难过,试着努力伸出手去抓住他,却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在我的身前碎裂成片。
我想留下这个背影,却连说声再见的权利都没有。
“等我,吴邪。”
“等我回家。”
第三十九章
“老板……老板?”
“萌萌别吵我,我再睡一会儿。”
“老板……你什么时候给我取的这个外号?”
“刚才……”我迷迷糊糊在椅子里歪了个身,把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随口敷衍了一句。
“……老板……那个张小哥回来了!”王盟突然开口大喊了一声,我叹了口气,睁眼往店门口已经黑了的天斜了一眼,然后瞧着他:“下次叫我起床记得换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嘿嘿……这不是怕晚饭冷了吗,老板,这可是你妈妈特意嘱咐我一定让你吃的,说是骨头汤对骨头有好处,说不定就能……”我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一副傻样到现在还没变过。
“我知道了。”我从椅子上坐起来,王盟赶紧起身推着我到了桌子旁边,看着我拿起勺子,一点点把汤喝完。
完成了任务以后,王盟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眼睛不时就往柜台的电脑那边瞅,想玩游戏又碍着我在这不好下手,对了,现在还要防止我在店里一待就是一天,时不时跟他抢电脑的恶行。
“老板,今天晚上你还是要在这店里睡吗?”
我瞥了他一眼:“怎么,要赶我走了?说好的爱护残疾人呢?”
“没、没那回事,”王盟赶忙摆手,末了又笑着凑过来,“我这可就是在爱护老板,万一这被你妈妈发现你在这里搭床睡……我怎么跟他交代,先开始可是说好了她给我另发一份薪水,让我来照顾你的。”
我撑着下巴往店门口看,一副大爷的样子,“你说你答应她做什么,有时间守着我这个大老爷们儿还不如去找个姑娘,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结婚了。”
“那老板你不也守着店里等那个小哥吗,我怎么就……”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说错了些话,忽然停了下来,原本清净的吴山居这时候根本就跟没人似的,空旷得有些冷寂。
“你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或许过一段时间就可以……”
我没有听到王盟后面的话,只是闭上了眼,恍惚又听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天,闷油瓶跟我说的那些话,当时我很着急,一心想把他带回来,却依旧被那家伙按晕了过去,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胖子已经把我从山里背了出来。
我见到了小花和瞎子,见到了我的父母,虽然腿一直都没能好起来,以至于现在只能坐轮椅,但对于他们来说,原本以为已经活不成的儿子能够回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与之相比,轮椅也就不太重要。
但我知道,这依旧是我身上的一个定时炸弹。
我想小花和瞎子也明白,只是一样保持了缄默,我不后悔为闷油瓶做这些事,也不后悔可能将要面对的死亡——我后来也去查过石蛊,在书上仅有的记载就是这东西在身体里久了就会慢慢啃食人的神经,四肢或许会报废,但最终会进入脑袋,造成完全的脑死亡。
而最近我已经越来越没有精神,连后来看我的小花都是一副担忧的样子,胖子则比从前的话要少了很多,有时候说着说着会突然断了声,然后一个人起身坐到我的店门口抽烟。
我一直记得那天昏迷之前,闷油瓶对我说的那句话,他让我等他,他说他会回家。
而我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梦境,忽然觉得我可能没办法等到这个人回来的那一天了。
但是我怎么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意,这是他第一次给我的承诺,闷油瓶第一次说他不会走,他还要回来,他想让我等他,选择在我昏迷的时候说这句话,更像是自己给自己立下的誓言。
他怕他自己回不来,但是他不得不去做这件事。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能救我的办法了。
原本就是一心想去救我的人,结果睡了一觉醒过来懵圈地发觉世界已经变了。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天闷油瓶醒过来的场景,顽劣地一遍又一遍地揣测如果我是闷油瓶,当时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想了这么多天发现——当时闷油瓶没揍我一顿绝对是运气爆棚。
随后我就觉得,我跟闷油瓶这么绕来绕去的,拼了命似的把对方往外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兜兜转转的,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在铺子里坐着,闷油瓶也在斗里钻着不出来。
不同的是,我快要死了,而闷油瓶可能会死。
“老板……”
“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转头就看见王盟一副担心得不行的表情看着我,心里不自觉就骂了句,他妈的这表情要是被人看见,还以为这丫是弯的呢,那表情跟自个儿情人要抛弃他了似的。
“老板,我跟你出去走走,整天闷在店里不好。”
“这个月工资减一半。”
“老板!你怎么能……”
“再减一半。”
“成成,老板我回家,回家还不行吗?”
我摆了摆手,看着王盟一脸幽怨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店。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扶着轮椅两边的轮子转到柜台后的电脑屏幕前面,戴上耳机点开了这个月浏览次数最多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正是从那个u盘里拷贝下来的,那三个视频中的最后一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文件点开。
“大侄子。”耳边再次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录音中似乎还夹杂着风雪的呼啸,我的眼睛死死盯着画面,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甚至连晃动都没有。
“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到这一步,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只能继续往下走,才能在他们察觉到之前阻止这些事情,往更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三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这时候呼啸声就显得更大,仿佛他的身后就是一片茫茫的雪地,“如果你听到了我给你留的这段声音,就说明你至少已经走到了控制室,那么这件事的大部分情况我想你已经了解,这里已经很接近我的目的地了。我虽然不能确切知道青铜树和青铜门的联系,但是关于它们的共通处,除了材质之外,还有另外的一点……”
“嘶——嘶嘶——”
从这里开始就里面就有了杂音,我想大概是三叔发现了什么,或者他在录这段音频的时候一直在往中间走,所以受到了里面磁场的影响。
“嘶——大侄子嘶嘶——但是我现在要进……嘶……你能离开就尽快——这里面的东西是你不可能想象得到的,你要是看到了这个文件……就说明嘶——我已经成——”
我几乎已经能背出三叔说过的话,到了这时候,画面又迅速地晃动了一下,至此声音完全中断,虽然视频时长还没有到尽头,但后面却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就像三叔在录这个视频的时候忽然消失了一样。
而当时这个想法一出,我立刻毛骨悚然。
等到视频的时长走完,我又拉回去听了两遍,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其他发现。我叹了口气,摘下耳机,把轮椅摇出去,在路边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人走过来。
无论是三叔,潘子,还是闷油瓶。
他们就像过客一样,匆匆走进我的生命里,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好比三叔,二叔不说,奶奶不会知道,甚至连爸妈都相信这个人其实只是不愿意回来而已,离开之后,就好像谁和谁都不用再联系。我仰头靠在轮椅里,忽然想到那天回到长沙老家,我爸妈看见我时,激动到浑身发颤差点昏过去的样子,我听见他们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之后就是几天过节一样的庆祝,在期间我也得知那只黑猫在中弹后就当场死了,他们把它埋在门前的草地里,也算是找了一个归属。而在那之前……我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触手可及的过往,不去想闷油瓶要是折在那里,或者没来得及赶回来的结果。
吴邪,吴邪。
“张起灵……”我逐渐感觉到了困倦,意识慢慢模糊,听见自己好像开了口,嘴里下意识说了些什么,却没有真正想过它的含义。
这天晚上睡着的时间大概又长了一些,以至于醒过来的时候窗子外面的太阳已经成了金黄色,刚睁开眼就看到小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玩儿手机,只不过似乎很烦躁,键盘被他的手指按得快要飞起来,噼里啪啦的响。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小花罕见地没有像之前两次一样直接上来揍我两拳,于是我把头转到另一边,果不其然看见黑眼镜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手上的一把手枪,看我终于发觉了他的存在,笑了笑抬手跟我比划了一下,是个一枪嘣的姿势。
我忍不住想笑出声,结果小花看了我一眼,直接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塞进轮椅里,瞎子见状站起身收了枪,把我往房外推。
“靠,小花,要不要这么粗鲁,”我骂了一句想站起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可惜没成功,于是只能在轮椅里抓住轮子表示抗议,“你们这是绑架,这次我拒绝请你们去楼外楼,也没有西湖一日游的机会,要去你们自己去,把我放在店门口就行了。”
瞎子已经开始不停地笑,而小花则仿佛高贵冷艳地赏了我一眼:“今天14号。”
我一愣,“已经两天了?”
“小三爷,能直接在马路边这么大睡的机会不多啊,”瞎子的墨镜莫名其妙让我觉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这个人笑的时候不看眼睛和嘴巴,光靠感觉都能知道,我往后瞥了一眼,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上了烟,“万一被劫个财就算了,要是碰上劫色的,哑巴不得冤死了。”
我笑出了声,心说要是真遇上劫色的,说不好还真能把这个闷油瓶给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