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环上闷油瓶的脖颈,因为双腿无法用力,只能靠手臂努力维持着自己挂在闷油瓶身上不滑下去。
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退,反而越发清晰起来,我隐约联想到了实验室,他们的实验体大部分是各种各样的野生或者家养动物,但是异类并不止我一个,连闷油瓶都差点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过。
果然,脚步声逐步靠近了卡在岩壁里的火把,在摇曳的火光内,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动物有本能的惧火性,而不同于一般的动物,人显然更加趋光趋暖,我屏着气,手下意识攥紧了闷油瓶身前的衣领,看到那个人在犹豫以后,突然将手伸到了火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一下激动起来,整个人都开始往火把上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由于火焰的炙烤,他身上的皮肤开始发黑,发焦,因低温被冻住的血肉在火里被烤的嗞嗞作响,黑色腥臭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我甚至都能看见他脸颊下翻出的白骨,但他依旧浑然不觉得疼,被烤成木炭一样的骨指抓着使劲从岩壁里想抽出火把,让它将全身都恨不得好好烤一遍。
猛然从身下传来轻微的震颤,我一愣,目光停在那个实验体拔火把的动作上,眼皮狠狠一跳,刚想开口就感觉到闷油瓶立刻抽身后退,震颤声随之由小变大,忽然整个甬道都开始震动起来。
我下意识转头想去叫黑眼镜和小李过来,却陡然看见那边被分割出的一段甬道内壁上出现的一排排密集的倒刺,从前朝后急速往中间挤压,逼得他们不停地后退。
“艹!瞎子,小李——”甬道急剧变幻,石壁一个接一个合拢起来,连闷油瓶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直接冲到他们那边去,只能避开因为移动而落下的碎石块,我扯着嗓子吼出声,却因为轰隆的响动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抑制着自己心里想要过去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甬道仿佛坍塌一般将他们淹没在石壁之内,头脑中理顺的线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乱成一团麻。
如果刚刚我没有把火把插在那个地方……
“吴邪。”
闷油瓶喊了我一声,我猛地从恍惚中回过神,正好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小哥……停了?”
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甬道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而我已经被闷油瓶放在了地上坐着,他看着我的眼睛微皱了一下眉,随即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明显动作生涩得要命,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家伙不会做这种事,却偏偏有模有样安慰一般开口:“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
我看着他的模样差点没绷住直接笑出声来,这个闷油瓶子刚才的表情让我联想到他刚失忆掰坏了浴室水闸的时候,绝对的要多好欺负就有多好欺负。
我的态度让闷油瓶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似的看了我一眼,开口问:“你的腿还不能动?”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没完,挂在脸上的笑突然有些不自在,不过立刻眨了眨眼睛,让眼角重新温上狡黠的笑:“小哥,不如你猜猜看?”
闷油瓶手臂轻动了动没有说话,随即神情却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
我挤眉弄眼半天才堪堪发觉了到底是哪里的不对劲,低头往腿上看去,昏暗的光线下,闷油瓶的骨节分明的手正捏在我的脚踝上,被捏住的皮肤已经似乎开始发紫,我能清楚看到他的手用了一些力,而我却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沉默了半晌,闷油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卸的力道,手上换成了一个虚托的姿势,在刚才捏过的地方又慢慢按捏起来。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变得异常小心,似乎我像是个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碎的瓷娃娃。
我按捺下心里几乎要满溢的情绪扬眉笑了笑,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正常的声调上:“小哥,我们先去找出去的路,等出去了就可以治好了。”
闷油瓶闻言神情总算是有些许的松动,似乎不像刚才那么冷,但是依旧没有回答我的话,确认了周围的安全之后起身走到前面去,开始勘察这一边的情况。
我松了口气,看着闷油瓶的背影,心里不可抑制地想起小李的话。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奇迹就算有也要在一定的基础上发生,这就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找到这个迷宫的中心,那里应该有我需要的东西。但是另一个问题是小花在外面,而我跟闷油瓶现在消耗的物资是闷油瓶大概十天前带过来的,分给黑眼镜他们一半以后,剩下来的可能根本就不足以撑到两个人找到出路。
我不会放弃任何可能的希望,但如果真的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我闭了闭眼,弯起嘴角。
闷油瓶,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第三十章
“小哥,你们没试过在这些甬道变换之前退回去?”
闷油瓶没有转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没用。”
没用?我扒着闷油瓶的肩膀往身后仿佛深不见底的甬道看了一眼,如果不是被追着跑的话,按照这些机关的移动速度,应该是有时间回去的,而在一条甬道内把所有可能性都走一遍,或许就能选出出去的路。
“当时已经在通道里了,”闷油瓶停了一下,随即淡淡开口解释,“出去也有可能回到从前的路上,但不一定就是死路。”
我听着闷油瓶的话,有点恍然,因为甬道是不停变换的,并不只是眼前的一个在变化。随后我又想到,这种机关的驱动有两种可能,因为它一千多年了都还能够使用,所以要么是甬道之间相互联接,依赖进来人的承重变化迫使道路改变,要么这里面一定有水流来让它维持动力。
如果是水流就好办了,活水流动肯定有源头和去向,而无论找到哪一边,都是生路。
我把自己的想法将给闷油瓶听,他摇了摇头,说石壁是完全干燥的,进来的这些天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水声,所以这个迷宫里应该不会是用水流作动能。
那么就剩下重力这个选项了,但想通过机关之间的联系找到出路本来就是复杂的事情,更不要说天知道这些机关会被埋在哪个深不见底的角落里,连找都没地方找。
结果不知道是因为我的沮丧表现得太明显还是闷油瓶其实脑子里对其他事情很感兴趣,向来拧得死紧的瓶口忽然间就有松动的迹象。
“吴邪……”
“小哥?”意外地听他喊了声自己的名字,我立刻回喊了他一声,却在回想这个声音的时候总有跟别人喊自己时不一样的错觉,闷油瓶的声音原本就干净好听,这时候我脑海里只联想到了——温柔。
艹,我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莫名雷了个外焦里嫩,这扯淡扯得也太远了,闷油瓶这种冷清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家伙怎么可能跟温柔沾得上边,就算这家伙对我好了点也不可能直接把芯儿换了。
立刻补上了脑子里不见底的洞,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善哉罪过之后,我才后知后觉本来应该继续的话题忽然没了踪影,这货喊了我一声让我跑了通火车之后直接给哑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你要说什么?”
闷油瓶沉默了很久没有反应,只是背着我站在甬道中间,等到我的耐心几乎要耗光的时候突然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才出了鬼,别以为老子看不见你表情就猜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了,我心里腹诽了几句,接着他的话开口:“既然没什么要问的话,我也就不跟你说了。”
这句话的效果果然很好,我感觉到闷油瓶愣了愣,似乎是对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很诧异,事实上我也只是顺着他的态度猜了猜他应该是有事情想问我,否则以他那个性格,难不成是要跟我讨论一下天蝎双鱼配对几颗星才开的口?
然而闷油瓶还真只是愣了愣,就继续嗝屁,死活是不开口了,跟那几句话被嚼碎消化吐不出来了似的。
得,不问就永远别想问了,过这村没这店,售后不给保修。我盯着闷油瓶发旋旁边竖起来一荡一荡的呆毛,忽然听见身下人开口:“你去了长白山?”
感情是卡机了?我把视线移开,有些好笑又有些疑惑地想看看闷油瓶的神情,不过还是答了一声:“是啊,怎么了,小哥?”
这家伙这么问肯定不是指我跟着他去的那两次,但是之后的几次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就连黑眼镜也绝对不可能知道,虽然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关系……等等,是小花告诉他的?
“每年……都去?”闷油瓶的声音难得有些迟疑。
我心里一乐,点了点头:“每年都去。”
“为什么?”
这句话接得异常地快啊,我微眯了眼瞥着底下那个似乎一脸淡定的人,你丫的闷油瓶,转这么大弯目的就在这一句上面吧?
不过闷油瓶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为什么?
因为是过命的兄弟?这样一说倒没错,如果是胖子非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也一定会拦着他,拦不住就等他回来,之后我会打发他自己出去混,生意上相互照顾,逢年过节上说不定还会上他们家蹭吃蹭喝,从明器聊到美女,谈天侃地绝不打绊子。
但是闷油瓶呢?
我思来想去,脑海中偏偏只有一句话:陪着他。
让闷油瓶能远离这一切,远离所谓的宿命和背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小哥,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答案的?
“因为……”
闷油瓶那么自然的照顾与担心,又是因为什么?
“其实小哥……嘶——”
我感觉到闷油瓶陡然转过了身,脑子就立马跟被灌了浆似的钝得不行,连带着肺叶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呼吸一下粗重起来,像有两只手在里面撕扯蹂躏,搅得我浑身都没了力气,手差点就抓不住闷油瓶的衣领,直接从他背上滑下去。
我费力睁开双眼看见闷油瓶有些模糊的背影,闷油瓶轻拍了拍我的手然后把我放在地上,随即从身上抽出了一把长刀。我喘着气视线往旁边移过去,昏暗的光线中影绰站着几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想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状况,却只感觉到脑袋里疼痛的压迫和耳边嘈杂的乒呤哐啷。
这回要是再睡过去,恐怕就醒不过来了吧。
在枪口堵上一枪,乖乖,就算是个人也该被炸成爆炒腰花——如果胖子在这里,会不会也这么调侃我?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漂游,我牙齿猛地咬了舌尖一下,疼得浑身一颤,双手捂住脑袋狠狠甩了甩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不对,这时候不该想这些,他妈的,闷油瓶挡在老子前面干什么?
视线恍惚着总算能够聚焦,从脑子里蔓延出的疼痛压迫也逐渐减小,我一看清眼前的场景身上立马就冒了一层白毛汗。
我跟闷油瓶之前一直走在甬道里,只有前后两个方向,但因为甬道够宽,又基本没有光亮,所以走的时候也一般看不到石壁。
但现在这里分明就是个巨大的石室,呈圆形,中间顶着承力柱,周围点着几盏灯,虽然借这点微弱的火光根本看不清东西,但这个地方的大小分明已经超过之前我们走过的甬道。不过在看到放置在圆形石室中央的东西之后,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注满了水的容器有两人多高,是完全透明的,几乎遮住了后面的整个墙壁。不过容器外完全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住,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不停地晃荡,漂浮在水中,而这时候我才发现在大容器的周围散布着几个较小的容器,不同的是已经破损,里面完全是空的。
是死去的实验体——或者,是变异过的。
闷油瓶此刻正站在这个巨大容器的一边,翻身踩稳了一个人形东西的肩膀,双膝弯曲抵住他的脑袋瞬间发力侧扭,他身下的东西立马跟泄了气似的软倒在地上,而另一个人这个时候也摇摇晃晃走到了他的旁边,被他的刀直接贯穿了喉咙,液体喷溅一地。
闷油瓶的身边现在还有四个能动的实验体,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动作都异常缓慢,我眼见闷油瓶还能应付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实验体的身体原本就经过了他们的改造,变得与平常人不一样而普通人也会被它感染,我记得小李跟我说过,如果正常人身上的伤口接触到实验体的血液超过一定时间没有清洗干净,会有大概80的几率。
但由于他们对这个东西一直都是束手无策的状态,要想控制实验体就必须用到它,但它的爆发不可控制,之后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对于这种东西引起人体的变化也就是表症,并没有掌握多少。
而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按这个状态一直在迷宫里打转,闷油瓶就算没被感染上,也是高危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