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就往闷油瓶那儿瞥,而后者那时候已经恢复了跟天花板交流的常态,于是齐羽被闷油瓶成功忽略。
但闷油瓶向来是看起来游离在状态外,其实一直都在仔细听旁边人说话的,偶尔他们说到重点的时候闷油瓶都能及时作出反应或者问出具有针对性的问题。
根据齐羽的叙述,接着从他们的对话中剔除了一些废话之后,我已经大致在脑海中整理出了事情的经过。不过由于齐羽在“它”那里的记忆已经在逃出来之前就几乎被抹杀,所以对于他们现在计划的细节只能大概说出一个轮廓。
我能感觉到齐羽对他们的重要性,是这个计划的一个核心人物,虽然他敷衍说是那些人疯了才导致对他的一系列迫害,但我心里隐约觉得并不仅仅是这样。一般像他这样从始至终都为“它”服务的人,如果不是对他们的核心利益产生威胁,就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况且他所说的话并不能尽信,对于他究竟记起来了多少,我仍然持保留态度。
人心比鬼神更可怕,我更愿意相信在齐羽所谓的“局”里,所有有关的人和事都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我现在还无法触及到的却跟我有扯不清关系的“局”,日后会慢慢在我面前展开,成为一场人心之间的博弈。
而让人意外的是,齐羽还提到了闷油瓶。但是他死咬着说已经记不太清——我倒倾向于他是想让闷油瓶拿捏说自己想说的东西。于是在小花和胖子的再三追问下,我们终于算是勉强撬开了一点瓶口。
闷油瓶说话向来简洁,只挑重点,不过可能是相处久了的缘故,一般不会影响我的理解。
根据闷油瓶的话,他醒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已经处在一个长白雪山之中,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既记不起来自己是谁,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只是凭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从漫无边际的白雪中站起来慢慢往下走。直到一伙人看见了他,然后开始袭击他。
我仿佛都能想象到闷油瓶当时的处境,在进青铜门之前他几乎没有任何装备,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在门里,他是初生的婴儿都没有关系,话是这么说,但这闷油瓶子当时似乎就没考虑过他出来要怎么办?如果这家伙老老实实在门里待着十年以后我还能支援一下他,像现在这样简直跟等死没什么两样。等好不容易出来失魂症发作还碰上了不明身份的袭击人员。
不过还好这家伙没辜负他身体的强悍素质和应急机制,硬生生是挺过来了。我心里松了口气,不觉庆幸。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我愣了会儿有些奇怪地回望过去。
然后闷油瓶伸手轻轻放在我的脑袋上,完全无视我莫名其妙的眼神继续道,那些家伙带了些猫和狗来协作围他,他也就是这样才被弄进了齐羽所在的地方,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是哪里,也没有见到齐羽本人,只是在半睡半醒里模糊听到过这个名字很多次,知道他很重要。
胖子很适宜地发问,为什么一群小猫小狗就能撂倒小哥。
闷油瓶说,它们很危险。
原先闷油瓶在看到我的第一眼以为我跟它们是一样危险的东西,于是脑子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我,但后来才发现我是不一样的,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同,闷油瓶的解释是我完全不具备攻击性。
他喵的不就是看不起老子是个战五渣。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动物,能让闷油瓶判断为危险?虽然我想他那时候身体状况一定快到了极限,但这家伙从来都不会把这一项考虑进去,客观公正得简直让人牙根痒痒。
而随后我又联想到了最近发生过的一件事,近些天来这里明里暗里一直在捕杀流浪猫狗,甚至之前鸭舌帽提到了动枪,这两件事情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小花低头想了想,又问闷油瓶他们抓你做什么。
而闷油瓶只是摇了摇头,说他自从被他们弄走之后就一直处在半昏睡的状态,他猜测自己一直被人打了麻药之类的东西,不是他有一次在他们带着他去某个地方的时候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在不备的时候突然出手,就不可能有机会从那里逃出来。
我回忆起当时看到闷油瓶的情况,联想到他身上的伤和他的精神状况,原来他昏睡那么长时间是这个原因。
不过我是在杭州发现闷油瓶的,难道他们把闷油瓶弄走之后直接来了杭州?如果是这样的话,杭州有什么?
我猛然醒悟过来,是那间屋子。
略微有些急切地对着他们“喵”了几声,见几个人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于是直接窜到小花坐着的凳子旁边从他口袋里衔出手机,在几个人的一脸诡异的目光洗礼之下,趴到桌上翻开粉红色手机盖直戳到短信编辑的界面,开始敲键盘。
“去你救我的地方”。
再次叼起手机晃到闷油瓶面前,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点点头,然后把我的怀疑与小花和胖子转述了一遍。
齐羽这时候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小花就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他点了点头,却没了下文。
这种事我都司空见惯,小花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没有的,直接先说了一番狠话告诉他要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最后才开口问他跟我们走一趟想要什么报酬,只要合理就基本可以满足。
打一拳再给一颗糖的做法或许起到了效果,小花用得得心应手。而齐羽在听完小花的话后却突然陷入了沉默,很久才认真地转头看着他。
“我想离开这个局,我想要活下去,”齐羽一字一句道,“自由地活下去。”
小花一愣,而我在心里苦笑起来。很意外的答案,却又在情理之中,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在几年前没有看到大金牙手里的那块帛书,非要跟着三叔下地,现在会过着什么生活。
或许会一直被他们保护,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小老板,没事跟王盟打打嘴架,饿了去叫个外卖,有兴致去超市买点好菜自己动手在家里做饭,也许还能叫几个大学同学通宵唱k打游戏。
很简单,很幸福。
不过如果这种生活的代价是终生都无法和胖子,和闷油瓶遇见,与他们并肩走过这几年,我想这所有的幸福,从始至终都不会有多大意义。
第十七章
贴着闷油瓶窝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我反头黑着脸盯着小花把手机往中间放了放,胖子甚至齐羽都看着屏幕笑得一脸灿烂。
当时小花还一脸可惜地说手机没电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丫到底在做什么。
他因为在之前并不确定这只猫是不是吴邪,所以在见到我的时候将手机故意立在茶杯旁边,把摄像头对着我,观察这只猫的一举一动。
显然他成功了,于是后排的三个人一边看着录像带里我的小动作一边还伸手拿零食吃,并且无视了我的抗议,把我拎到副驾驶上,闷油瓶一看也不声不响跟着我坐了过来,歪靠着窗户闭眼小憩。
只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而已,这一个个都跟长途旅行似的准备是怎么回事?
“老卢,车就靠边停吧。”正笑着的小花余光一瞥就看到了齐羽的手势,我回头看了看闷油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感觉到我的目光直接拎了脖儿往后一放,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稳稳被留在了他的蓝色兜帽里。
胖子眼尖,一下车就发现了闷油瓶的动作,马上从前面绕过来猛一拍我的脑袋,笑得一脸灿烂:“天真小乖猫,要不是胖爷凭聪明才智帮你跟小哥重新相认找回相好儿了,你这还得遭多少苦难才能熬到革命胜利?”
还没等我有机会表示抗议他又补了一句:“别说猫语,胖爷不懂,你就学学人小哥,让我这耳根子能清净点。”
我没客气,伸手就结实拍了他一记猫爪。
我知道胖子其实还是个灵活的胖子,不过他也没躲,挨了我这一下当时就故意龇牙咧嘴嚷嚷着疼,非拽着闷油瓶让他评理,闷油瓶理所当然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是看着他,然后反手伸过来很自然就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被他的动作弄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就算我是猫你也别表现得这么无所谓啊,简直都快不分你我是怎么回事,之前的防备全部丢掉不说,自从昨天确认了我是吴邪以后眼睛就跟黏在我身上一样,生怕我一不注意就跑了似的,连晚上看天花板的时间都自动删除了——不,是更改信息,天花板换成猫。
就算是从前有记忆的时候我也没见这闷瓶子这态度过,难道是在青铜门里待了三年活活给转了性?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把这家伙瓶子里闷着的心思全部倒出来看看。
这时候小花已经让司机开车走掉,按了几下手机以后合上盖子,朝我们看了一眼道:“进去看看?”
我从闷油瓶的帽子里扒拉出半边的猫身,前掌撑在他的一侧肩膀上朝这座小院看过去,说实话我对这种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第一次来的时候原本准备进去看看,不过当时因为小灰的阻止而放弃,第二次倒好直接被人撵着跑,而现在……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心里稍微轻松了一些。
果然是人多胆子大,而且这些家伙随便哪一个不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小花瞥了旁边的齐羽一眼,一扬下巴后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要过去的时候却被闷油瓶拦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矮身贴着墙绕过一圈,随后几步蹬上旁边的树,从茂密的枝叶里伸手就直接拔掉了一个针孔式的探头。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闷油瓶做事就是不一样,他的步子稳得不像话,接下来他又如法炮制,在屋子周围的几个角落里一一将监视器拔出。这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我窝在他帽子里连颤动都几乎没有感觉到。
齐羽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利落翻进了墙。
闷油瓶从树上一翻身停在地上,没过一会儿院子前的门从里面被推开,胖子招呼了一下,首先一扭腰钻了进去。
依旧是散落一地的纸箱,我抬头往四周看了看,这回离得更近,所以能够观察得更仔细,不过还不够。我直觉像是摸索到了什么,模糊在脑海里不成形,索性一撑闷油瓶的肩膀跳了下来,凑近纸箱轻嗅了嗅。
由于猫的嗅觉是比人灵敏的,我几乎立刻就嗅到了一种冰冷的气息。
这种冰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能感觉到纸箱里的温度偏低,底部似乎还能隐约看到深色的水渍。这很奇怪,这些箱子原先是用来装什么的,他们捕的应该是猫狗,难道这些人在捕捉到了它们以后把它们冷冻起来,运到什么其他的地方去?
而另一点是,先前那些人在装运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箱子里的动静,它们如果是在低温下被送到其他地方去的,那时候可能已经是尸体。
我不禁抖了抖身体,闷油瓶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把我拎起来放回帽子里,没有转头,只是低低对我道:“不要出来。”
我轻“喵”了一声,伸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我知道了。
小花这时候已经蹲下身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里面是空的,我正想怎么让闷油瓶把我想说的告诉他们的时候,忽然听见胖子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来:“他娘的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冷。”
我一惊,这才发觉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跑到房子门口去了,半个身子刚伸进去就立刻跳了回来,一边还抱怨着早知道应该多带两件厚衣服,要是这间屋子里还有机关暗道越走越深还不得冻死在里面。
这句话倒是给我了一个提醒,虽然我觉得这种样板房构造简单不太可能在里面玩这些花样,但这个地方确实很怪异。
我不知道这个样板房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但能够从外面判断出这间房子还很新,而周围并没有多少翻土的痕迹,这就说明在房子建起来之前这里很可能是一块空地。
但这种规划格局原本就很奇怪,谁会把一片空地给无缘无故筑墙围住,然后在中间建个临时的房子,何况杭州地皮这么紧张,除去可能的企业纷争以外,没有什么可能留下这块地不进行任何建设。
正在我想的时候齐羽和胖子已经率先进入了屋子里面,闷油瓶在后,小花则站在门口帮我们望风,整间屋子没有安窗户,呈现出封闭的状态,而骤然降低的温度让我下意识贴着帽子往里缩了缩,这里面的温度已经低到了一个不正常的地步,简直就像个人工的大型冷库。
闷油瓶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支小型手电俯下身子查看着什么,显然是已经辨认不清里面的东西,而我则还能凭借猫眼看清屋内的布置。
与其说是布置,不如说设备更贴切。
偌大的空间里只安放了一台机器在中央,像一个大型的制冷空调,扇叶现在已经停止工作,而总电源却还亮着,红色的尖锐碎芒不时闪烁。
我陡然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或许不是完全一样,但一定非常相像。
“是血,”我一怔,这才发觉齐羽已经走到了闷油瓶旁边,蹲下身一抹地上的东西,指尖凑到鼻下闻了一下,轻哼了一声笑道,“太冷了,不靠近几乎没办法闻出来。”
闷油瓶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起身,用手电打上墙,伸手一点点摸索墙壁。
我知道他在找胖子刚刚说过的机关,也是现在才发现样板房里面的墙体竟然还被青砖砌了一层,胖子在另一边抬手就敲墙上的砖,忽然疑惑:“这砖感觉不对啊,声音不实,但里面不像空的。”
“我艹里面该不会是……”
还没等他说完,闷油瓶奇长的两指已经将一块青砖整个拖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我瞳孔猛地一缩。